但撞了人不能不顾,君笑下马去扶那女子:「姑娘──哦,夫人……」
女子梳着髻,是妇人的样式,姣好的容貌在看到君笑那一瞬间忽然变色,用云袖掩住脸面,慌忙道:「是奴家鲁莽,抱歉。」说完几步退到街另一边,消失人群中。
君笑皱眉,心道自己有那么吓人吗,怎么这女子像见鬼一般?但是脑中总觉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女子,却不是很记得。
他想了半天,终是想不出来,还是回他们暂时停留的周庄。
本来就已是满心烦恼,偏偏林悠然又缠上来,不停劝他。
话无非还是那么几句,内容也无甚变化,君笑最后忍不住冷笑一声:「原谅他?林悠然,你试试手筋脚筋被挑,然后把你囚禁在一间斗室日日……侵犯你,最后在你身上烙痕……然后你再说原谅?」
「可主子他……」
悠然yù要分辩,君笑瞄他:「你要是能说原谅,那只能证明林悠然您大人大量有菩萨心肠,而我只是普通人。」
「我要是遇到那样的事,可能早挺不过去了……」悠然低声道,「只是楚公子你不了解主子,他自从生下来诸事顺遂,从来没有人能逆了他的意。他能为你做到这般,已是极难得。况且这江南局势,也容不得主子总是卧病……」
「他卧病与否,与我何gān?」君笑奇问,「我又不打算登门挑战,他把病养好不就结了?」
「我传回消息,说你还记恨他,主子听了之后便无心养病,整天折腾着要出来看你。」悠然叹道,「主子现在就在乌浦江南岸,你去看看他,保证他就不闹了。」
「你好歹也是灵山弟子,却对这么一个人主子、主子地叫着,莫非沈步吟是朝中人?」君笑问道,「这次影门叛乱,朝廷竟然只派一名将军下来,难道……」
莫非这样的战况胶着,是因为自己当时愤怒之下的一掌?
并不后悔打了他,甚至恨不得杀了他,可他若真是朝中将领,莫不成这生灵涂炭,却是因为自己?
身为捕快,君笑此刻关心的,显然已经不是自己得失。而且他知道悠然所说不假,沈步吟和朝廷之间的关系自己也有察觉,只是……
他叹了口气:「林悠然,你以为我去看他,能说什么好话吗?」
「楚公子,主子对您的感qíng真的很深,为了你,他带着齐四来到这些乌合之众的地方,差点耽误了正事……」悠然道,「现在皇上重病,您可知主子的举动几乎能决定奉天朝的兴亡啊!」
君笑不语,半晌后道:「你告诉他养好身体来找我,我……有事与他相商。」
青年的血沿着白皙肌肤滑下,他静静看着,有心疼,然而更多的冷意和恨意。
早该发现的,为什么没能更早发现呢?
明明这身体已经认出他,叫嚣着赶走他,自己为什么还要留他在身边?难道真的是那一点点的温qíng,让自己贪恋至深吗?
身体的感觉、青年奇异的表现和「一见钟qíng」,有时的冲口而出和掩饰,以及那似乎跟沈步吟天差地远,仔细想来却是极为相像的xingqíng……自己为何没发现?是真的没发现,还是卑贱得只要别人对自己好,就不追究太多?
然而再也没办法骗自己,战栗的身体先发现对方是谁,睁开眼看到他胸口,是一个君字,那字体,那烙印的痕迹,极为熟悉。那人在流夙轩悬挂着的字,每一个君字,都是这般。
那刻明白青年是真的爱自己的,那刻也明白,青年便是记忆中那恶魔,于是一掌挥出,毫不留qíng。
待到那人绝望地看着自己时,才发觉心在痛,然而,又很痛快。
「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青年吐着血,然而俊朗的脸上伪装得完美,咬住牙,便是死也不能承认。
「你不知道?」君笑冷冷地笑,「那么我知道,沈步吟,你是用什么易容术的?当真高明,连我的眼都能瞒过。你的声音是吃药的缘故?改变得倒也自然。」
青年抓着椅背,一点点站直身子,胸前被打的一掌虽痛,却还比不过心头恐惧:「我、我真的不是──」
君笑上前,伸出手探向他脸侧,手下用力。青年脸上竟当真被他揭下皮来,然而易容得久了,哪里是那么好揭的,脸侧流下血来。
君笑倒也不再揭,只是冷冷道:「沈步吟,你还要说什么?」
青年咬住唇低下头去,待到再抬头开口,声音却已变了:「刘三擅长易容术,我会学人声音。我……我是沈……步吟……」
后背靠在墙上,身体抽去了力气,步吟怔怔看着眼前男子,这样冷漠的表qíng,终究是又看到了。
他低低求着:「笑,你……可不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现?」
君笑看着他,忽地哈哈大笑:「沈步吟,你可以成为林悠然吗?」
「我……我可以!我可以一直作为林悠然在你身边,我能──」
「可惜你不是。」君笑打断他快速言语,轻声道,「林悠然就是沈步吟,所以,没有林悠然了。我认识的林悠然,已经不见了……」
闭上眼,是的,他认识的那名叫做林悠然的青年,不见了。因为沈步吟的出现,所以他不见了。
抽出剑指向步吟,脸上没有半分颜色:「拔出剑来。」
步吟摇头:「笑,我不会对你拔剑──」
「那你就接剑吧!」君笑左手施力,剑向着步吟刺去。
步吟闭上眼,竟是一副不躲闪的样子,君笑剑尖直刺他心口,尖端刺到他心上那个「君」字,君笑模模糊糊想:难道真这样刺死他?
「当!」一声,窗外闪进一人影,君笑手中的剑落地。
那人一身黑衣,抱起已是站立不稳的步吟,看向君笑:「你伤了他。」
君笑拾起剑来,黑衣人虽然气息不qiáng,但武功之高几乎是他生平仅见。君笑点头:「是我伤了他,你要报仇,尽管冲着我来。」
黑衣人身上杀意大盛,却听步吟微弱的声音:「影子,住手。」
「少主,他伤了你──」
影子要说什么,步吟摇头:「我甘愿,影子……」他顿了顿,「你先带我回去,把齐四也叫回去……」
影子抱着他跳上窗子,步吟看着君笑,眼底满满都是凄凉:「笑……我当真希望,我只是林悠然……」
再多的话,却也无法说了。影子轻功极佳,君笑到了窗边向外望,已是看不到人影。
「难道我不希望吗?」
睁开眼,是皎洁月光洒在身上,君笑看着一室寂静,笑了。
「怎么……还是这个梦?」怎么,还是会在梦里说出同样一句话?
然而这句话那个人听不到,他虽还了个林悠然,却已经不是先前的那个了。原来只要不是那个嘟着嘴会撒娇的青年,那张脸属于谁,其实都无所谓。
让他动了心的,是一张虚假面孔,下面,是他恨之入骨的仇人。
原本是无事可做的风平làng静,第二日下午,却发生了一件事。林悠然外出,回来的时候,却是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
架着林悠然那女子君笑见过,正是前日里撞上他马的那人。
女子动作有些慌乱,表qíng却颇有几分毅然,架着悠然站在众人身前:「你们不许妄动,否则我就杀了他!」
大厅众人都是愕然,宁远忽然开口,缓缓道:「大嫂,您这是做什么?大哥呢?」
君笑立即想起这女子是曲宁靖之妻武佩菁,自己曾在曲家庄见过一两次。只是曲宁靖极爱妻子,向来不让她露面,他也只是远远看过一两眼,难怪认不出。
「别叫我大嫂!我不认识你们兄弟──」武佩菁喊道,脸上现出恐怖来,手下勒得紧,悠然脖上被她勒出一道红痕。
君笑看看宁远,有种奇异的感觉,于是前进一步:「曲夫人,您想说什么尽管讲来,不要这么激动……」
「你别过来!你和他是一伙的──」武佩菁后退一步,「你们这些恶魔,你们挑起战争意yù造反,让整个江南都成为屠场,你们──」
曲宁远飞步上前,伸手去点武佩菁xué道,武佩菁会武,向旁侧去。
曲宁远柔声道:「大嫂,妳累了,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继续出手。
林悠然忽然伸手打开曲宁远,拉着武佩菁闪到君笑身后,对宁远做了个鬼脸:「曲门主,你想杀人灭口吗?」
一语即出,满室俱惊。制人却反被制的武佩菁瞪大眼睛看着林悠然:「你……你怎么知道?」
「灵山二代弟子林悠然,奉靖王之命,监视影门门主。」悠然笑道,做了个躬身动作,「虽然曲宁远就是影门门主的事不是我查出来的,但该知道的,我也都知道了。」
曲宁远眉挑起来:「林少侠,无凭无据,可不要乱说。」
「你还敢说?我已经都知道了!你威胁宁靖,让他帮你……帮你谋反。曲宁远,你带着这些武林高手也是为了利用他们吧?你实在狠毒……」武佩菁喊道,「我什么都听到了,你、你拿我来威胁宁靖……」
曲宁远忽然笑起来:「我拿妳来威胁我大哥?我为什么要拿妳威胁他?」
武佩菁忽地闭上了眼,两行泪水从眼角流出:「杀友夺妻。」
众人议论纷纷,武佩菁原来的丈夫苏南戴也是武林中人,三年前突然被害,一直没有查出凶手,难道竟然是曲盟主?
「既然妳知道,那么我也就没什么可瞒的了。」曲宁远转头看悠然,「林悠然,你果然是官府中人!那沈庄庄主,是不是就是靖王?」
林悠然挠挠头:「主子曰不可说……」
曲宁远看向君笑,对他微微一笑:「君笑,林悠然的主子,就是沈庄主人。」
君笑稍愣了下,宁远续道:「我一直都知道宣州有朝廷势力,因此常常留意。君笑,害你手筋脚筋皆断的人,是沈庄庄主吧?你……难道还要留在这林悠然的身边吗?」
君笑方才明白宁远的意思,悠然却笑了起来:「君笑,亏你和曲门主兄弟相称,他竟然还不如我了解你的多。」想君笑甚至可以为了战事暂且放下恩怨,又怎会因为自己仇恨而投靠反贼?
「他……是靖王?」君笑看向悠然,问道。悠然轻微地点了下头。
君笑转身,肩头在颤抖。悠然吓了一跳,转到他身前,却见君笑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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