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吟只痴痴看着他:「笑,我没有胡乱招惹,我只招惹了你。」
他说这话时直直看着君笑,眼神极痴,是从前悠然看着君笑的眼。悠然长得俊美,步吟却是艳极的绝美,胜过悠然百倍。
步吟这样神qíng,着实让人难以bī视──从前的步吟美则美矣,却是美得肃杀,眼冷得几乎没有人气,再美也只是神龛上木雕泥塑,哪如现在这般的顾盼,尽是痴qíng,教人难忍心伤他半分,而只想将这人拥在怀中怜爱。
然而君笑想起这人从前神态,只觉心寒,他不yù多说,只淡淡道:「王爷何出此言,在下与王爷并不相识,若王爷有事与在下相商,还请尽快说清。若王爷无事,在下便要告辞了。」
「笑……」步吟恳求般叫道,看到君笑冷眼,又收回了称呼,「楚公子,我……」
「王爷,在下此来是想帮忙敉平叛乱,为朝廷效一份力。若王爷认为在下有些能力,在下愿效劳;若王爷只是把在下当作什么故人……」君笑顿了下,眼神炯炯看着步吟,「那么,在下也无法在这营中停留!还请王爷明示。」
这却是威胁,君笑尽管不喜这般的威胁,却已无他法。
步吟明白他意思,于是让影子侍立一旁,和君笑商议起战况来。
步吟胸中其实颇有丘壑,君笑于用兵上却是一窍不通,他毕竟只是捕快,不是将军。而步吟身为王爷,这方面造诣颇深,且他对君笑无半点藏私之心,一切行兵布阵要诀都说与他,双方局势也分析得清楚,君笑这么听着,也颇是佩服。
君笑胜在识水xing,又熟悉江南地形。弩山本难攻,君笑在沙盘前考虑,竟让他想起一条路来。虽然仍是极险,对方却也难守住,几乎可以说是那山上唯一薄弱之处。
「太危险了,你不可以去。」步吟反对君笑打头阵的想法,道,「如果你要冒险,我宁可先火烧山下,然后等到冬天让他们在山上冻饿而死,再去对付影军。」
君笑皱眉:「你这却又是说的什么话!战争之中哪得半点拖延,秋来风变,若影门水军借机北上,怕是大半中原都会落入他们手中。」
「那又怎样?」步吟道,「就算天下给了曲宁远又有什么关系?我关心的是你安全。」
君笑瞪眼看他,最后冷笑一声:「是啊,反正天下不是你来坐,给谁又有什么关系?曲宁远颇有才gān,搞不好会把国家治理得更好!」
他这是气话,曲宁远能为一己之私破坏这太平盛世,其人凉薄可见。
「不是我来坐?伯父曾经要把皇位传给我,是我不想要好不好?」君笑一夸曲宁远,步吟便也急了,道,「那皇位又没什么好的,曲宁远想得要死,我还不愿要呢!」
君笑一怔之下,想到在县衙中听到的京城种种。
眼前这靖王据说是最具权势的亲王,当今皇上虽然只是他伯父,但对他之好,远胜于对太子。
有谣传说靖王是皇上私生子,又有人说过靖王是皇上禁脔,甚至有过皇上意yù立靖王为太子的传言──不过这么说来,却非传言。
靖王掌握朝中大权,掌握大部分兵权,有人说过若靖王爷出个万一,奉天王朝定会乱作一团。于是心中告诫自己:无论如何,在未剿灭影门之前不可以动手伤这人,否则这国家危矣。
而那仇怨……
君笑苦笑一下,大概曾经的屈rǔ曾经的折磨也就这么牺牲在「大义」之下了吧?当真无用,曲宁远要是知道,大概也会笑自己迂腐吧?更不要提悠然……
君笑一凛,止了心念,道:「在下出语无状,请王爷降罪。」
步吟其实一句话出口已然后悔,现下他和君笑这关系,哪容得他嚣张?见君笑跟他一副上级下属状,心里难受,姿态也软下来:「是我急了,楚公子,那弩山自有我手下人去攻,你就不要带头了。」
君笑扬起眉:「这是军命?」
步吟点头:「楚公子熟悉水xing,日后出兵处处需要公子,还是莫要冒险的好。」
君笑知道他这只是冠冕堂皇的说法,但自己既然做出一副下属样子,此刻也只能听命:「在下明白。」
随后再商议了些,君笑告辞。他一直语气恭顺礼节周全,此刻也是行了礼方才向外走去。
步吟最看不得君笑这般,虽然明白知道像陌生人般相对已经是能想到的最好qíng形,但面对他的冷漠,步吟宁可他对自己挥剑相向。
于是他开口道:「笑……楚公子,你是武林中人,不必那么拘泥于礼节,什么跪拜之类的都可以省了。叫我……也直接叫名字吧。」
「谁说我是武林中人?」君笑问道,「虽然不尽职,但我也是名捕快,怎可以没上没下?」他躬身,「卑职告退,请靖王爷安寝。」
步吟看着他背影,眼神黯然。
君笑,这个沈步吟就让你如此难以接受吗?当初那样对你,我已经……已经悔恨万分了,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夫……武姑娘是不是决计不会原谅曲盟主了?」
翌日没什么事qíng,君笑想起武佩菁,心下恻然,于是去她居住的营帐探看。
孤男寡女,君笑也不便和她在营中谈话,于是二人出到外面。江南水泽,处处可以坐下倾谈,二人坐定,君笑开口问道。
武佩菁苦苦一笑:「我和他之间,还能论得上原不原谅吗?」
她侧过头,光线在她侧面晕成一片,是一种别样的柔和。
微微低下头,武佩菁轻声道:「其实,我和先夫是父母之命,感qíng谈不上深。只是……他爱我的话,我未必没有勇气和先夫仳离,先夫是他多年相jiāo的好友,他竟然心狠至此……楚大侠,你不觉得这样的人很是可怕吗?」
她呵呵一笑,「他为了我,帮助他弟弟……曲宁靖和曲宁远是异父兄弟,曲宁靖的父亲才是当年的淳王。曲宁靖他本来可以不参与其中,是曲宁远威胁他把事qíng告诉我,他才同意的……」
武佩菁缓缓道,「于是,因为他爱我,中原武林成为他们兄弟的工具。用盟主的身分掩盖住曲宁远的暗中作为,用盟主的身分指引武林人士自相残杀……楚大侠,曲宁靖对我的感qíng使中原血流遍野,还有什么原谅不原谅,我背负的,是先夫、是众人的血……」
君笑看她神qíng,却是起了怜惜,轻声安慰道:「他们的死并不是因为妳,武姑娘妳也不要太自责。」
「否则,我还能怎样呢?我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是我最大的仇人……」武佩菁道,面上无悲亦无喜,竟是一片茫然,「楚大侠你永远不会明白,当我听到他们言语,当我发现我的夫君,竟然是那样一个人的时候……」
她咬住唇,眼底泛起水光,「前一刻的倾心所爱,后一刻的仇恨刻骨……我当真恨不得早早死去,免得听到这真相……」
君笑却笑了,开口,声音低哑:「妳怎知我不知?」
武佩菁惊而抬头看他。
君笑笑得凄楚:「妳至少还能够放心去恨,知道那人是敌人,因此可以全心去与他为敌,而我呢……」
他转头不看她,眼神渐渐凝住,「我却又能做什么?爱自是绝不会,恨偏偏又什么也不能做……有的时候真觉得身体被撕成两半,若能放下一切去对付他,心里也许不会这么……」
他停住了,实在是说不下去。
不是没想过,若真投奔影军,一切挣扎就都不存在,只要专心与他作对就好……像武佩菁这般只能敌对,其实也是种幸运,总好过这般,面对面的苦楚。
爱的人,也是恨的人,因此苦苦笑着,谁也没有幸福。
二人相视,竟觉无需再多说话,连神qíng都有几分相似,笑容亦是一般苦涩。
武佩菁开口问道:「楚大侠,那人……我认识吗?」
君笑轻轻笑着:「我不知道妳认不认识他,我只知道,我不认识……」
武佩菁怔怔看着他,只觉他脸上茫然与痛苦,不禁有些痴了。
未见过这样的痛苦,彷佛身体的某一部分已经不见了一般,留在眼前的只是一具皮囊。然而男子并未这样太久,只片刻便恢复了正常神态,那一瞬间的忧伤无措消失不见。
也是有心事的人呢,只是,也许此刻痛苦,却也许日后仍有转机……不是吗?
武佩菁低低叹着,自己已是无望,然而听眼前这人所云,他又爱又恨的那人却不是敌人,这样,也许还未到最糟的qíng况吧。
只是他说不认识,却又是为何呢?
君笑由此与武佩菁相熟起来,两人有着相似的心思,虽然并不倾诉心中苦楚,却明白对方知道自己,即使只是默默相对,也会好受一些。
君笑很忙,忙着弩山之事,分兵布阵不是他所长,他却想学一些,步吟阻他亲自带兵攻弩山,他也只有尽力安排,尤其那些武林人很多都是跟从曲宁远的,现在谁也不知他们究竟怎么想,到底是真心跟着朝廷,还是打算投靠影门。
他倒不怀疑聂启之,聂启之城府太浅,心里什么也掩不住,正因为如此,当君笑和武佩菁越走越近时,只有聂启之去找武佩菁,扭扭捏捏说让她小心些,武佩菁不明白他的意思,几番追问之下聂启之方才告诉她,君笑和悠然关系非比寻常。
武佩菁大惊,暗中观察二人,倒没发现有什么接触,反而觉得靖王爷看君笑的眼光有些怪异,尤其当自己和君笑在一起时,靖王爷看向自己的目光简直能杀人,而那眼光,却是嫉妒。
步吟几乎嫉妒yù死,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拿自己当陌生人,却和一个有夫之妇神qíng亲密,自己想和君笑说几句稍和正事无关的话都难,他二人却总在一起说些什么。
怎么可以这样,笑……是他一个人的啊!这样,又和在沈庄的时候有什么不同?他可以对每一个人笑,只是不理会自己。
步吟拳头重重砸上案台:这样的话,自己这一番辛苦,这一番委屈,却又是为了什么?自己尽力改变着xing子,在他面前学着宽宏学着忍让学着不去任xing……为了君笑,他当真已经尽力了啊!为什么……还是回到起点的状况?
真想对付武佩菁,可怕君笑生气,还是忍了下来。步吟对着自己苦笑,自己已经不像自己了,可君笑……还是这般对他。
「悠然。」步吟叫来林悠然,吩咐道,「你和君笑走得比较近,他……似乎也不是很排斥你,你帮我注意些……」他顿了顿,道,「那个武佩菁……你找机会接近她,尽量分开她和君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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