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拿心里有底,但笑不语,于言沉默半晌,突然开口,“夫子,学生在京城的时候,曾听说过一个流言,说的人绘声绘色,如同亲眼所见。”他顿了顿,见孟拿脸色苍白,心有不忍,轻声道:“学生一定找出此人,严惩不怠!”
一阵寒意从心头传到全身,孟拿凄然一笑,“谢谢你的好意,事qíng过去就过去了,不必追究,我以后不再露面就是!”
“你能逃一辈子吗?”于言变了脸色,冷冷地笑,“我收到风声,京城有人秘密在找你,还放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孟拿心念一转,脸色骤变,霍地起身,“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管好自己的事,别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不住!”
于言恼羞成怒,拍案而起,“孟拿,你难道以为悬空书院能保得住你?”
“我再说一遍,我已死过一回,其他事qíng与我再不相gān!”孟拿眼中如有冰霜。
回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于言再也说不出半个字,缓缓地坐下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当空的明月,一片云悠然飞过,挡住那清冷的光,他心头怅然,轻叹道:“夫子,学生深负师恩,一定竭力卫护周全,还请夫子多多保重!”
孟劳沉重的脚步声在夜色里无比清晰,孟拿推开柴扉,遥遥对那方微笑,迎接这唯一能给他幸福的人。
那一些过往云烟从此消弭,遗落在时光的河流里,他曾蹒跚地走过一片幽暗荒芜的旷野,遗失羽翼,遗失希望,最后只剩下一副空dàngdàng的躯体。
因为遇到那个给他灿烂阳光的人,他终于能再世为人,沧海桑田都已过去,还有什么放不下,放不开,他只要明天,两个人的明天。
他再也不会妄言生死,因为,他已不是一个人。
第八章
“孟劳,我累了,歇会成不成?”马车里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孟劳开始深呼吸,自从上路后,他每天都要深呼吸好几次,没办法,这是唯一能平息怒气的办法。
本来阿懒抵死不来京城,他实在放心不下,使了个心计,临走那天晚上,狠狠在他身上征伐,阿懒当然受不住,一觉睡死过去,他收拾妥当,赶紧把人抱上马车,天蒙蒙亮就出发,阿懒睡到傍晚醒来,马车已走出老远。
还好他的阿懒脾气好,很快认清楚现实,安安心心吃饭睡觉兼折腾他,动不动就要歇息,他自知理亏,以从未有过的耐心招抚,实在太生气就找个地方大吼几声,回头继续应付他的阿懒。
悬空书院的吕山长考虑周到,已租下一个落魄商人府第,请好仆役,让书院所有的应考生在此歇息,还专门安排人在城门等候。两人磨磨蹭蹭到京城时已huáng昏,接人的许夫子见到孟劳,以猛虎下山的速度扑了上来,哇哇大叫:“你们总算来了,都等你们好多天了!”
许夫子直接把他们领到那府第,一路上车水马龙,行人如过江之鲫,孟劳总算看到传说中的热闹景象,兴奋莫名,一双眼睛还不够看,一刻不停地指点给他的阿懒分享,谁知阿懒一进城就缩进马车,一觉睡到底,气得他耐xing顿失,把他扛进去扔在chuáng上,当然,是铺得软软的chuáng上。
等他专心致志把阿懒洗得香喷喷的从浴池里捞出来,想要他陪着去逛逛,阿懒又开始嫌冷,缩在chuáng上雷打不动,孟劳一气之下,冲到院子,对着那枯树一阵长啸,那真是风云变色,鬼哭láng嚎,仆役吓得四散逃窜,有的gān脆直接拎包袱跑路,府里的管事刘夫子和考生们集体出动,好说歹说,一时热闹非凡。
原来,考生前些日子都陆续到齐,见到孟教习和孟夫子双双赶来,个个雀跃不已,因为,孟夫子在的时候,孟教习的手艺是出名的好,大家以后有口福了。
悬空书院管理甚严,进了府只能一心备考,除非拜访亲友,考生不得到处乱逛,衣食用度都由专人管理,考生吃了几天大锅饭菜,对京城美食早就垂涎三尺,可惜刘夫子在书院以“铁面”著称,就是探亲访友也要规定时间,一点都不容qíng。
孟劳没想到自己一声大吼有这等离奇的效果,当即在院中杵成人形木桩,孟拿半天等不到人,还以为他真丢下自己去逛,饿得前胸贴后背,气呼呼地走出来,见到院中的一团混乱和那表qíng无辜的巨人,立刻明白怎么回事,脑子里轰地一声,抄起一根笤帚朝他劈头盖脸打去,咬牙切齿道:“你杵在这里gān嘛,等天上掉饼下来吃么,还不快给我做事去!”
众人呆若木jī,这一顿笤帚的效果奇佳,仆役们根本不用再劝,一个个把包袱放回去继续做事,胆大的还遥遥冲孟劳做个鬼脸,报复他刚才的惊吓。
考生和夫子们自然如愿以偿,刘夫子见人来齐了,心qíng大好,亲自搬了坛好酒来,大家吃吃喝喝到了半夜才散,孟劳把喝醉的几个学生和夫子送回去,回来接他的阿懒,却见阿懒长身而立,在中庭枯树下仰望白茫茫的月亮,那颀长的背影单薄如昔,似乎承受不住那清冷月光。
孟劳心里一阵不舒服,脱下衣裳披在他身上,瓮声瓮气道:“看什么看,不会坐在里面等我么,冻病了怎么办!”
只要有孟劳在,孟拿就像全身骨头都被人拆了,软绵绵的站都站不住,只见他懒筋又发作了,往孟劳脖子上一挂,吃吃直笑,“好累啊!”
孟劳百般柔qíng涌上心头,把他打横抱起走进屋内,忙前忙后把他伺候好自己才爬上chuáng,看到窝得正迷糊的爱人,气闷不已,硬生生把他从被子卷里掏出来,按进胸膛他专属的地方。
寂静的夜里,只要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也是一种幸福,孟拿心中百转千折,闷闷道:“孟劳,我跟你说实话,我不想来是因为我在京城的事qíng未了,我一露面肯定就有大麻烦!”
孟劳悚然一惊,突然劈头给自己几巴掌,孟拿吓了一跳,扑上去捉住他的手,怒道:“你想gān什么!”他悲从心起,抓起那大手打在自己脸上,哽咽道:“你打我吧,都是我不好,我贪生怕死,我不知廉耻……”
孟劳心头大恸,结结实实把他按进胸膛,嗫嚅道:“都是我不好,我明明知道你是从京城逃出去的,还一门心思拐你来陪我,你别哭,我再也不敢了,考完我们就回去!”
“你为什么都不问?”孟拿有心坦白,狠下心肠,轻声道。
“问什么?”孟劳有点不明所以。
孟拿叹了又叹,惨笑道:“问我的过去,问我到底gān过些什么龌龊事……”
“别这样!”孟劳慌慌张张捂住他的嘴,正色道,“阿懒,你听清楚,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在我心里,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不管你是不是很厉害的懒神仙,你只是我的阿懒,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孟拿突然有些无所适从,只能用四肢藤蔓般把他牢牢缠绕,那一瞬,他想把他嵌入他的身体,又或是把自己溶入他的血里ròu里。
就这样拥抱纠缠,直到天荒地老。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学生们都在书房呆不住了,纷纷探头出来,刘夫子气得chuī胡子瞪眼,可在孟教习面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只得巴巴来找唯一能制服孟教习的孟夫子。
传言果然不假,孟夫子果然懒得出奇,都日上三竿了还在跟周公下棋,他趁孟教习在专心致志工作,悄悄摸了进去,叫了三四声都没把懒夫子叫醒,只得动粗,把他猛摇晃几下弄醒,一见他睁开眼睛就哀唤,“孟夫子,你去管管孟教习吧,马上就要考试了,他在外面闹腾个没完,学生没法读书啊!”
孟拿虽然有些迷迷糊糊,刘夫子qiáng调了三遍后,他还是听明白了,连忙道:“你先出去,我穿上衣裳就来!”
刘夫子这才发现他不着寸缕,睡眼迷蒙,发丝纷乱,有种说不出的风qíng,脸上一红,连忙退了出来,摸了摸怦怦直响的胸口,暗道:“难怪孟教习如此痴qíng,要是好这口,这种男人哪个不会动心!”
他做贼般缩到廊柱后,看到孟夫子披散着头发,衣服穿得松松垮垮,趿拉着鞋子慢腾腾走到院中,二话不说,照着孟教习的头顶打去,牛高马大的孟教习躲都不躲,乖乖让他打了几下,回头给他穿好衣裳,束好发,又蹲下来为他把鞋子套上。
刘夫子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连连为孟教习感到不值,谁知懒夫子还不肯领qíng,冷冷道:“一大早你吵什么吵,我还要睡觉哪!”
刘夫子突然松了口气,若是让孟教习知道自己去告状,只怕以后他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这时,他听到孟教习瓮声瓮气道:“我想做张舒服一点的躺椅给你晒太阳。”
刘夫子突然想起两人在悬空书院时遇到的那场劫难,心头酸痛不已,再也听不下去了,低头蹑手蹑脚地走开,把平静而甜蜜的两人世界还给他们。
悬空书院已统一为大家报名,孟劳一来就只等三天后的考试,武试本没什么可准备的,自然乐得悠闲,一心一意绕着他的阿懒转,再也不提出去逛的事。
孟拿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京城,也是第一次来这么热闹的地方,如果不让他出去逛逛,只怕一辈子都会留着遗憾。所以,当于言和乐乐第二天晚上来访,请几位夫子一起出去喝酒,他二话不说便应了下来,把个孟劳高兴得孩子一般,嘴巴从出门就没合拢过。
刘夫子不放心学生,甘愿留下来看着,于言和乐乐带着四人浩浩dàngdàng来到京城最著名的聚仙楼,于言考虑周全,带来两顶特制的黑色纱帽,自己和孟夫子各戴一顶,一路行来,除了路人看到巨人孟劳皆惊惧莫名,纷纷闪避外,倒也没什么是非。
聚仙楼在澄明湖边,在这里吃饭兼观看湖光山色乃是文人墨客至大的享受,夜色朦胧,湖边灯火连天,湖中波光粼粼,水风轻柔,带着飘渺的歌声而至,星yù坠,人如醺。
六人在聚仙楼最高的东风阁坐定,于言尚未开口,菜已一道道送了上来,于言脸色微变,对笑容满面的掌柜低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掌柜满脸的ròu抖了抖,低声答道:“公子,这不是您哥哥安排的么?”
一直缠着孟拿叽叽喳喳的乐乐正好听到这句,浑身一震,悄悄走到于言身后,拉着他的手瑟瑟发抖,于言脸色发青,用力握住他的手,冷笑道:“既然我哥哥为我安排得如此周到,我何必推辞,掌柜的,你照着菜单多做三份,全部送到东街悬空书院学生住的陈府,让大家都感受一下我哥哥的热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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