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言直接进宫,让乐乐把孟拿安置下来,又派两个侍卫保护,自己径直奔向静思宫后殿,皇上在此设了佛堂,正在念经。
看到他跑得气喘吁吁而来,皇上拂然不悦道:“朕怎么教你的,做事切忌心浮气躁,而且,心里再急也不能现于表面,不能让你的对手找到弱点!”
他往玉言身后看了看,眉头紧蹙道:“你赶快把乐乐送走,他跟不了你一辈子,而且除了吃什么都不懂,只会成为你的累赘!”
玉言先泄了气,远远跪了下来,用力咬了咬下唇,沉声道:“父皇,悬空书院的人全都被抓起来了!”
皇上大吃一惊,从蒲团上迅速起身走到他面前,玉言不等他开口询问,急急道:“太子趁儿臣宴请夫子,带了大队人马前去滋事,故意撞到孟教习的刀尖上,反诬他行刺,把悬空书院的学生和夫子全抓起来了!”
皇上脸色发青,一巴掌甩了过去,咬牙切齿道:“朕要你乖乖呆在宫里,你全当耳边风!朕告诉你,不光是太子,二皇子三皇子都在外面虎视眈眈,就等着收拾你,朕苦心为你安排这条路,你偏偏沉不住气,后天就要考试,你过几天再见你那些狐朋狗友会怎样!”
玉言长长吸了口气,正色道:“父皇,儿臣那些不是狐朋狗友,他们都是儿臣的恩师!”
皇上冷笑连连:“好样的,出去一会就知道顶嘴了!你别管他们的事,安心准备考试,朕自有安排!还有,等你考完,最好不要给朕发现乐乐还在,否则朕会亲自替你处置!”
玉言只觉得一阵颤抖从心头一直传递到指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低头跪着不动,瞪着地上的青色方砖,把怒气和泪水qiáng憋回去。
皇上悠悠叹了口气,“小言,别这么倔,你要知道,朕所做的都是为你。你别担心,朕即刻叫你皇叔来,要他亲自处理,把事qíng压下去,一定不会耽误大家的前程!”
语毕,他越过玉言径直走出佛堂,冷冷道:“朕的话你一定要记得,到时候莫怪朕心狠!”
听到脚步声远去,仿佛所有力气都被一丝丝抽离,玉言颓然坐倒,不停地喃喃自语,“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
乐乐从廊柱后闪身出来,一步步走到他身后,发疯般抱住他,咬着他的衣服低低呜咽,他似乎没有知觉,仍然在低喃,“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
孟拿慢慢睁开眼睛,怔怔看着chuáng顶那颗鲜艳的红宝石,脑中灵光一闪,霍地起身,飞快地往外跑。
玉言和乐乐在门口卧榻上相拥而眠,听到响动,同时惊醒过来,一左一右把他拦了下来。
玉言沉吟着开口,“夫子,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目前的状况,说实话,孟劳我保不下。”他不敢看面前那一潭死水般的眸子,轻叹道:“甚至,我连乐乐都没办法留下。”
乐乐qiáng笑,“皇上对懒神仙一直赞不绝口,看的佛经都是你的手笔,只要少爷要求,他一定会准你留在宫里的,有少爷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最后两句,他仍然是以往常那种信心满满的语气,带着骄傲,带着崇拜,带着欢喜,孟拿心头一酸,轻轻摸摸他的头,定定看向玉言,一字一顿道:“我的命是孟劳救回来的,他如果死了,我也会跟着去,你明白吗?”
“不要!”乐乐急得哭了起来,“孟夫子,孟教习不会肯的,他舍不得你……”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安王爷求见!”
三人皆变了脸色,玉言灵机一动,悄悄点在孟拿哑xué,把乐乐抓到面前,气急败坏道:“赶快把人藏起来,别慌张!”
乐乐藏好人出来,高大威猛的安王爷已到了门口,乐乐向来畏惧这个一脸冷酷,目光如刀的王爷,缩手缩脚站到玉言身后,没留神安王爷一进来就喝道:“乐乐,阿懒是什么人?”
吓得一个哆嗦,拔腿就跑。
玉言额头青筋直跳,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拖了回来,赔笑道:“皇叔,实在对不住,我这小家伙什么都不懂,胆子又小,都是我管教无方……”
“别绕弯子!”安王爷打断了他,“小言,我的事你应该也有耳闻,我收到风声,你从聚仙楼带走一个叫阿懒的男子,可否让我见见?”
不知怎地,乐乐突然想起离别时孟劳专注在孟拿脸上的眼神,心头一酸,挺直了胸膛道:“那人骗你的,我们不认识阿懒!”
“是么?”安王爷不怒反笑,“听说你们关系匪浅,果然不假,乐乐,你主子应该没教你说假话,该不是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吧?”
玉言眉头一拧,冷笑道:“皇叔,多谢你替我管教,不过,有我在,小家伙应该不至于说谎!”
“好,很好!”安王爷大笑,“小言,藏就要藏好一点,最好一辈子都看着,连考试都不用去了!”
玉言反唇相讥,“我的东西我自然会看好,不会等丢了来后悔!”多年来,太子和安王爷一直走得很近,如果猜测不错,太子许多对付他的手段都出自这个冷血王爷之手,他十分忌恨,又不敢真正翻脸,一直隐忍不发,怕父皇和自己的所有努力功亏一篑。
只是,这一次只怕不能善了,太子算准他不肯jiāo人,故意留下孟拿,要安王爷亲自来索要,两人一旦jiāo恶,自己等于把安王爷推到太子阵营,前途更加凶险。
可是,他不能再退缩了,连乐乐这个胆小如鼠的家伙都敢为朋友出头,他如果再隐忍下去,不但乐乐看不起他,连他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感觉到乐乐熟悉的崇拜眼神,他心头酸痛不已,习惯xing地在乐乐头上敲了一记,乐乐呵呵直笑,旁若无人地拉着他的手摇来摇去,目光更加火热。
安王爷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第九章
太阳已快下山,如垂暮老人,把鬓发灰白的头搁在远山之上,仿佛和白茫茫的山顶连成一片,光芒惨淡。
安王府门口几盏大灯笼已经点起,门口的雪扫得gāngān净净,拴马柱上,狮子怒目圆睁,大张着嘴,似要吞噬一切。
街上所有的树都结满了白色花朵,一团团一簇簇,如招魂的纸钱,因是皇亲国戚居住之地,行人并不多,偶尔几个也行色匆匆,生怕惹祸上身。要知道,前些日子街上以游手好闲出名的王二懒经过这条街,就因为邻居在背后大叫一声“二懒”,从王府里冲出几个侍卫,把叫人的邻居和他全打得在家躺了整整一个月,真是飞来横祸。
一个瘦削苍白的青袍男子拖曳着脚步从街那头走来,一步步走到安王府门口,呆呆看了一会那灯笼,长长叹了口气,眼一闭,扑通跪了下去。
太阳的脸很快就被远山遮蔽,一阵寒风铺天盖地而来,把树上的雪摇晃下来,雪雾中,天地成了一片苍茫的白,只剩下屋顶的黑色瑞shòu桀骜不驯地高高耸立,睁着铜铃般的眼,俯视人间悲欢离合。
随后,鹅毛般的大雪漫天而来,迅速把青袍男子裹上一层白色,他如jīng雕细刻的木胎泥塑,长长的睫毛上结着冰霜,如放大的泪滴,有着动人心魄的苍凉,和美丽。
王府内一个梅花飘香的院落,安王爷一身白色狐裘,在梅树下长身而立,一个壮若铁塔的黑衣侍卫悄声道:“王爷,懒公子已在外面跪了一个时辰,只怕身体受不住啊!”
安王爷薄薄的唇抿成一线,怔怔道:“墨虎,那些消息是真是假?”
“悬空书院的夫子和学生人人皆知,懒公子这一年似乎颇不如意,甚至几乎丧命,是孟劳所救。”
“孟劳!”安王爷一拳砸到梅树上,砸得满树的雪和花簌簌地落,落得两人满身的红与白,墨虎深深拜道:“懒公子大病初愈,王爷您看……”
“算了!”安王爷轻叹一声,似乎在说服自己,把握紧的拳头松开,嘴角微微翘起,“是时候了,跟本王去瞧瞧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门口,那青袍男子披着满身雪花,眼仍然紧闭,几成雕塑。
安王爷轻轻抬手,斥退随从,一步,两步,他越走越快,在门口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倒,他只觉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目光如火,恨不得把那人烧成灰烬。
走到近前,他又怕面前的人只是幻象,猛地停住脚步,犹豫着,踌躇着,一步,两步,在那人面前站定,颤抖着,托起那人的下巴。
那人已面无人色,睫毛颤抖不停。
“阿懒,别来无恙!”安王爷终于笑出声来。
孟拿睫毛上的冰霜微微颤动,歪倒在地。
“玉言,我算看清你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静思宫里,乐乐几近歇斯底里,对着那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子狂吼。
见他无动于衷,乐乐突然跪在他脚下,抱着他的腿痛哭,“少爷,求求你,孟教习把夫子当宝,一定舍不得他这么做,你去把他找回来,你这么厉害,而且皇上最宠你,一定有办法对付安王爷……”
玉言轻轻捂住他的嘴,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乐乐,我问你,是不是活着才有希望?”
乐乐愣了愣,重重点头,泪流得更急。
玉言长长叹息:“乐乐,我不是了不得的人物,如果不是父皇的保护,我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在。生在皇家,是世上最无可奈何之事,权势恩宠都是虚幻的东西,皇宫中暗无天日,大到朝堂之上,小到一次宴会,都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你可明白?”
乐乐浑身一震,茫然地伸手,接住从他脸上落下的一颗液体。第一次,他心目天中神一样的少爷,流露出与他相同的qíng感。
他的泪,竟也滚烫如是。
玉言狠了心狠了目光狠狠地开口:“乐乐,反正你我主仆缘分已尽,我现在告诉你实话也没关系。昨天,我故意让孟拿听到安王爷的话,就是想和孟拿好好分析qíng势,bī他牺牲自己,成全我的前程。如果我当时就把他jiāo出来,不但对悬空书院的人无法jiāo差,全天下都会认为我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我暗示他,天下能救孟劳的只有他一人,bī他出面到安王府谢罪,同时,我要他取悦讨好安王爷,拉拢过来为我以后的计划铺平道路,还有……”
啪地一声,乐乐看着自己发烫的手,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刚刚打了他一巴掌。
玉言微微一笑,自顾自说了下去:“这个计划算是一石三鸟,只要懒夫子能重新讨得安王爷欢心,悬空书院的学生受益匪浅,一定有多人能获得功名,我正好培植自己的势力,打败太子,登上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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