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发生之后,战斗结束,冷山跑去跟斥候营的人打了一架。营内挑衅滋事聚众斗殴,按照军规,他被连降三级,打一百军棍,贬为百夫长。后来不久,上头又把他调去白鸟营,让他亲自体会斥候的艰难,自此,他便扎根在了白鸟营,后来一路上升到军司马,成了白鸟营的首脑。
国师听得点头,同为名门出身,他很能明白——冷山这个人傲骨至极,但他不狂,一个心高气傲的世家子能够做到和士兵同吃同住,身先士卒,就注定他能够保持心态上的平稳和冷静,不会毁于他师出名门的优越感。
石锡叹了口气,总结:“……他带出来的兵,没又一个不服他。他磨炼人自有一套道理。大宗师,其实咱们不该把姑子放进白鸟营,又把她轻易地拿出来,这样对冷司马是种侮rǔ。徇私……也该有个限度,否则没法治军。”
呼……徇私枉法这顶帽子,扣在头上还真沉。国师吐了一口气,拿眼睛瞟着石锡。这小子终于把锅甩回来了,他忘了来意么?石锡自是不敢看他。
然而,这件事qíng上,连国师自己都觉得自己没有占住道理。他仰头向天,盯着那营帐顶端的梁柱出神,而后紧紧摁住太阳xué,陷入深思。
——冷山曾经是文人,拿文人那套qíng理劝说诱惑不了他;他又是武人,拿武人那套威bī利诱胁迫不了他。
——想要用职级去qiáng迫冷山那么做,也许能得到一个想要的结果,但石锡说得对,为了一个人,毁掉一支军队核心的规矩和jīng神,那样是种侮rǔ。
国师越发觉得自己在这件事qíng上,似乎是失策了。如何妥善处理此事,须得再加考虑。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去为小姑娘做出安排,不出一天,更大的坏消息接踵而至。
……
冷山从从国师处回到白鸟营,手底下几个密探来汇报qíng况,南方的白鸟营驿站联络不上胡云和夏昭,除了这两个人,所有派遣前往牂牁郡一带的斥候也都没回来复命。
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xing,面色冷峻地返回石锡大帐,去汇报qíng况。
国师已经离开,只剩下石锡。冷山跟他分析军qíng,他判断,牂牁郡必然已经出事。
冷山道:“不止如此,牂牁一旦遭到云南控制,即表明连秋上意图先发制人。如此,武陵、零陵两个郡必有一个将陷入危殆,朝廷必须马上增调援兵南下,末将申请立刻调度人手,着白鸟营斥候先行,前往此二郡打探qíng况,为后续增兵做筹谋。”
石锡道,此事必须得到朝廷批复方可行动,他立刻前去求见国师,让冷山等待候命。
冷山从北军的驻地返回,一路心事沉重。
按照他以往的经验,夏昭胡云此二人今日未按时返回,以后也再都不会返回,结局已可料知。从洛阳北部的军屯驻地到繁华的洛阳城中心,骑马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他却独自慢慢走了半个时辰。
他回到了他很久没有回的住处——玉竹巷中的一座小宅。这是他从军第二年,因为在she声营立下战功,当时的上峰奖励给他的宅院。
“霍奴。”
那被冷山唤作霍奴的驼背男子放下扫帚,转过身来,满脸的惊愕,随后,化作惊喜:“三公子。”
霍奴是打小跟着他的,以前他从文,霍奴就是书童;如今他从武,霍奴便是护院。忠心耿耿从未更改,自打冷山进入斥候营,因为接触方方面面的军政机密,不宜与人过多往来,便刻意回避人际jiāo游,一直独居在此,所幸他长年驻扎兵营,也极少回来,家里头虽只有霍奴一个仆人看守院落,却已足够。
“把仓库打开。”
霍奴搁下手头的打扫活计,不一会拿来钥匙。冷山进入仓库,走到最里头深处,有一扇老旧的huáng杨木柜,他打开,里头满满当当一柜子的铭牌。
皆是那些无家可归,却又效死殒命的斥候铭牌。按照牺牲的年份,排列得整整齐齐。
冷山立在柜前看了良久,他身上还藏着夏昭和胡云的那两块,那是这两人出行前委托他保管的。如果回得来,会还给他们随身携带,如果回不来,这些就要送到他们的家人手中去:夏昭还有一个妻子和三个幼儿,铭牌倒是有人接收;胡云尚未成家,父母双亡,怕是最后也要进入他的柜子。
冷山峻峭的眉毛蹙着,这将会是他第几次把铭牌送出去,他也记不清了。他感到一阵恍惚。
这里头,每一块铭牌,都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兵,每一个人,都是在他身上砍开了皮ròu,溅出来的一滴血。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让自己尽量稳健的伫立在柜前。
夏昭……
胡云……
这些人的名字他永不会忘记。但他现在需要舒缓心绪,摒除杂念,以面对即将压顶而来的战争。
……
石锡去找国师汇报消息,却得知国师已被皇上急召入宫。在此同时,国师正在尚书房听皇帝大发脾气。
老皇帝把所有的皇子、重要的大臣全部召集到尚书房,特别叫太尉云晟出列,把武陵郡、零陵郡的急报甩他脸上——
“云晟,你倒是瞧一瞧,对此事有何见解啊?”
云晟进宫之前也被透过风,知道消息了,脸色难堪得很,跪下打开信报,果然上头五百里加急写着零陵、武陵两郡告急的坏消息。
比起刚刚得知消息时那震惊、恐慌,满是“不可能,连秋上这狗东西他怎么敢?”的不可置信,这会的云晟冷静多了,他也在进尚书房前打了些腹稿,凭着多年演技和口才,勉qiáng地应对着皇帝的怒火:
“启禀皇上,两郡兵力相合超过三万,怎会一夕之间陷落?定是那武陵杨琦,零陵臧飞渎职惫守,臣以为,应当派出援军,立罢……不,力斩此二人!加固湘、沅流域的军防,安定局势……”
皇帝气得把信从他手里夺回来,冲他再扔一次:“斩斩斩,朕先斩了你的头!”这张老脸怎么就这么大呢?自个的疏忽,开口闭口先斩别人。
“臣无能,臣罪该万死。”云晟匐头于地,涕泪jiāo加。这番深qíng并茂的演绎他早就构思好了,这件事qíng说起来他有责任,但没明罪,只要皇帝不晓得武陵郡的岑随给他写过信——
当时武陵治中岑随警觉牂牁郡异动,曾以私人名义给云晟写了一封书信,但是云晟未能引起重视,反而将书信搁置一边。在他看来,朝廷要出兵云南,明摆着的事qíng了,连秋上这帮秋后的蚂蚱应该是慌忙加固城防才对,怎么敢以一隅敌中央,跑到长江南岸来闹事?——可惜他彻底忘了,其实十多年前,连秋上的老爹宁王就闹过一次,而且动静不小。
就在不久以前,牂牁郡军司马cao光响应云南王连秋上举事,杀太守詹士演,发动兵变掌握了牂牁的五万兵防。cao光随后迅速集结军队,出动奇兵,调集造好的艨艟战舰二十艘,大船八只,乘船沿着沅水而上,攻打武陵郡内的县城。
武陵整个郡内毫无防备,还处在平静慵懒消磨酷暑的悠闲时光,没想到一夕之间就被cao光的jīng锐水军摧枯拉朽,连续破防,数日之内,不断传来相邻县城的坏消息:
第一日,沅陵、辰阳、黔阳陷落;
第二日,龙阳、吴寿陷落;
第三日,迁陵陷落;
……
第四日,位于郡治汉寿的太守杨琦终于回过神来,他晓得事qíng大了,这是要抄家砍头,不,别说吵架砍头了,城破身死近在眼前!他登时神魂失据,一边连番催派信使去荆州报信,一边找来治中岑随商议对策。
岑随劝杨琦,出了这等大事,朝廷定然不会坐视不理;他建议杨琦赶紧把手头的兵力调度起来,拼死守住汉寿城和周边的沅南、临沅两个县城,如此相互拱卫,顶死撑住等到荆州的的援兵到来。
杨琦采纳岑随的建议,紧急调集守军,加固城防,并派两只队伍朝临县传达命令,方才遏制住郡内土地飞速沦陷的局势。第四日,cao光的步兵部队进攻受阻,停在沅南县城十里处驻扎工事,为下一波攻城蓄势。
然而沅南县只有一千兵防,粮道被cao光封锁,城中粮糙撑死不过顶住三日,杨琦又咬破手指,追加一封血书送往朝廷求援。
——这武陵郡的杨琦也算够不要脸,前五日还在按例上疏奏报,言说武陵歌舞升平,如今便上血书求兵,这等愚蠢láng狈之相,皇帝看了,能不气么?
皇帝看见云晟跪在地上就窝火:太尉掌管全国军防,他一跪就能推gān净了?一句臣无能,就要他付出江山的成本填账——荆襄九郡,号称水师甲天下,就这么五天之内被南蛮吃掉了二郡,想到自己每况愈下的身体,老皇帝胸中愤懑,一阵剧烈咳嗽。
太子道:“父皇保重龙体。”其他皇子也纷纷前来搀扶:“是啊父皇,连秋上不过是延续连城的苟延残喘,南蛮乌合之众,传檄可定,待朝廷大军一动,他们便不足为惧!”
皇帝摆手,不要几个儿子扶,他对太子和太尉这一党的无能感到了深深的失望。他环视四下,目光掠过每一个臣子的脸,声音苍老:
“这么多人,就没一个能预见会有今日之势!”
没人回答。
皇帝愤怒,数十载御治升平,原不过一场假象,他的大晋国就这么脆弱可欺?还是他已迈入垂暮,再不复当年镇山填海的雄威?
这时候,有个沉静的声音道:“陛下,臣有本要奏。”清雅温润,如从天外传来。
皇帝放眼望去,只见国师出列,他秀容清肃,出落凡尘之态,在一众大臣中宛如鹤立jī群。
哦,他想起来了,他还有个慕容qíng。慕容修虽然死了,可是给他留了一个儿子,满朝文武,终于有个能站出来解他的燃眉之急。皇帝忙道:“准奏。”
国师出列,先行拱拜之礼,而后奏道——
“湘西地形起伏、河谷幽深,水道快过陆路;故而连秋上水军分开两部攻打二郡,南北皆走水道。眼下他前部攻势虽急,然单丝不成线,两部不能互援,一旦攻势受阻,后续难以为继。”
“牂牁郡兵防五万,只得一万水军,加之当地物资贫乏、工匠技艺落后,臣料他准备一年,也造不出五万水军的战舰来,后续的兵援必须走陆路,如此兵援滞后,且不能首尾相顾。”
“若他前部军队攻击过快,反而导致过于深入,形成孤掌难鸣之势。我等先派援军坚守城池,同时调集荆州水陆军队,从沅水下游、桂阳两地侧翼包夹他的前部,以雄狮劲旅阻隔后援,可形成关门打狗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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