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你丫闭嘴_之蓝【完结】(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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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山却一动不动,他感觉身上说不出的难受,似乎有什么积压许久的东西在胸膛里翻滚,挤兑得他的内心躁动不安,或许他还没从方才的噩梦中完全苏醒过来,头脑并不冷静,他尝试让自己深作呼吸,舌尖抵住牙根,吐出一口气,至少维持面孔上的平静。

  顾柔先给他穿那只受伤右手的衣袖,她轻轻地拿着他的右臂套进去,口不得闲地说道:

  “常玉的事qíng也是如此,军队没法像一个圣人那样思考生死,保住眼前要守护的百姓和土地,那便已经负起它的责任了。对,就是责任,当兵就要负责,您已经为白鸟营负责了,您已经做了您该做的一切,那样没错。您杀常玉没错,因为您是白鸟营的统帅;您为常玉伤心,也没有错,因为你是他的朋友。”

  她说话间,已将他的左手手臂也套进衣裳里,正在替他扣衣扣,顾柔的习惯是从下往上扣,当她扣上最后一颗扣子的时候,她的话刚好说完,于是便抬起头,微微仰头地冲着他。

  冷山沉默着。

  常玉以后,他再也没在人前表露过他的悲伤。更多的时候,他学会藏在心里。每一个兵都是他心底的一滴血,他学会让血向内流,一点一滴在心底淤积。直到这些淤伤变得日趋沉重,将他压得无法呼吸。

  直到这一刻,会有一个人告诉他,你没有做错,你已经尽力了,你做了你该做的一切,是时候放下了。是的,放下,朝前看。这是周汤生前一直在劝他的话,可是到今天,他才彻彻底底领悟。

  他的目光颤抖着,像是一个被困禁太久的囚徒,终于看到了牢门打开的那一线曙光。

  他的心也颤抖着,这使得他只能依靠qiáng大的自制力,维持着表qíng和身体上的平静。

  他垂下眼睛,去看顾柔。

  在和她目光相对的一刹那,他忽然感觉心头猛然震颤了一下,有股压抑不住的qíng绪,喷薄而出。

  好似乾坤倒转,好似天崩地裂,他站在孤岛上,天地开始倾塌,海水倒灌,山峦的峰巅峭壁碎裂成一片一片坠下,礁石从海底轰然上升,河流江海滚滚而下。

  这一番话,或者说,对他这样说话的一个人,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他发现了自己的脆弱,也发现自己的坚qiáng——原来他这样的残破又污秽的心灵,还是可以从废墟里挣扎起来,重新面对曙光;像这样告别过去,堂堂正正地,心无愧疚地,放下,朝前看。

  他朝前看,他的面前还是那个叫做顾柔的姑娘,可是他已经在她身上看不出任何常玉的影子来了,她不一样,当真和常玉不一样,这一点,是周汤错了,是他对了。

  她的眼神清澈又柔软,璀璨又明亮,就像是将他擦洗gān净的一道曙光。qiáng光之下,他透不过气,舌尖抵住压根,紧紧咬住,维持着面孔和肢体上的平静,深作呼吸。然后,他眼睛里的冰开始一层一层碎裂、剥离。

  第128章 23

  忽然之间,伤口火辣辣地烧灼起来,他浑身一颤,朝前倾倒,握住了顾柔的肩膀。

  顾柔吃了一惊,见他低头冷颤之状,急忙问道:“怎么,是不是包太紧了?我给您松一松。”

  他挡开她的手,咬牙垂眸,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嘀咕道:“要命了……”

  顾柔更急:“很痛啊?你倒底觉得怎样,你同我说。”

  “痛。”

  顾柔忙道:“我给你松一松!”她重新扶正他,解开他胸前的几颗扣子,将手伸进去,绕过他的后背扯松了裹布,如是又重新替他穿好衣裳。“现在怎么样。”顾柔问。

  他透出一口气,缓缓地吸气,吐气:“好点。”

  顾柔放心了,安慰他道:“这伤口挺深,没伤到骨头已是万幸。这两天换药难免会有些痛,要委屈您多忍忍;熬过几天长ròu了,就好很多。”

  冷山斜瞟她一眼,净说些废话,他受过的伤比她吃过的饭还多,能不知道这些吗?

  可是顾柔没眼力见儿,继续道:“长ròu就会有点痒,但也不能抓,得忍着,要是受不了就喊我,我给您chuī一chuī伤口,会好很多……”

  他听不下去了——军队里,压根儿没有哪里疼chuī口气就能止痛的说法,这些都是民间妇人拿来哄娃娃的,她把他当小孩儿哄?

  依照他的习惯,这种时候,他是会冷嘲热讽怼回去的,不过这会儿,他看见她宁静坦然的眼睛,他收住了嘴。

  顾柔的容貌很媚,身材艳冶,乍看是个妖娇美人,这也是他一开始认定她进入白鸟营动机不纯的原因;然而时间久了,他细看之下,发现她的眼睛是漆黑和纯白组成的宁静,很分明,很纯粹,照she出清澈的一束光。她的嘴巴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一些在他听来很傻气但对她而言却很执着坚信的事……可能她有她的道理,就像方才一样。

  冷山闭上嘴,把呼之yù出的锋利言辞咽了回去。准备仔细听听她说什么。

  可是,他走神的这会儿功夫,顾柔已经说完了,搞得他什么也没听到,只是听见最末尾她问了一句:“冷司马,你也会抱怨疼啊?”

  这话更傻了,他实在忍不住,反问:“你不是说,我是个人吗,是人不都会痛?”

  顾柔不好意思地笑:“我还以为,像您这样的人,是不会喊疼的。”

  “我又不是石头做的。”

  顾柔点头,思忖:“是啊,您更像是铁打的,冰砌的。”

  他微微一顿,他往常给人这样的感觉了么,他没有留意过。只是他不喜欢与人jiāo流心事,更不会诉苦。

  又见她笑着坐在chuáng边,理了理chuáng铺边沿的褥子,将褶皱抚平道:“喊疼挺好的,疼了要是不说,别人怎么会晓得。”

  冷山不以为然,反嘲她:“喊出来又如何,痛便能减轻几分么。”

  顾柔起身,去给他盛桌上的粥:“是啊,把痛苦说出来让别人知晓,这样也会多照顾你一些。”

  这道理他明白,告诉别人自己会痛,会害怕,会悲伤,朝外界倾泻自己的qíng绪,像是一种解脱。然而,他仍然不习惯这么做,他不需要依靠诉苦,来获取任何的帮助和照顾。

  粥拿来了,他来拿木勺,顾柔见他不让喂,有些迟疑。

  冷山用左手吃了一口给她看,证明了自己;顾柔见他居然还挺犟的,就不勉qiáng,在旁边替他端着碗,等他慢慢吃,只有剥jī蛋的时候,才出手帮了他一回。

  冷山吃过朝食,躺在chuáng上小憩了一会儿,说也奇怪,若是从前,这种环境下,他睡不着;就好像上一回和顾柔、向玉瑛在汉寿城守地道时虽然是三人轮值,但他却一刻也没有睡着过。然而此刻,他很疲惫,也很放松,他看见顾柔坐在桌前忙碌地收拾一些随身带的暗器和药物,感到一阵朦胧又柔和的睡意袭来……他缓缓合上眼。

  顾柔把行囊打包收拾好,将冷山的刀擦亮放回他枕边,开始用朝食。

  这会儿粥凉了,吃着甚是寂寞乏味,她不由得想起在行辕的时候,国师陪着她用餐,在旁边温柔蔼然地瞧着她,替她推推盘子、夹夹菜。那时候她甚至嫌他老盯着自己瞧,有些妨碍她放开来吃了,可如今没他在身边,方才觉得往日寻常的那一道温暖目光,是多么的珍贵不易。

  分开才四日,她思念他的心qíng已经难以遏止了。顾柔拖住腮,靠在桌上默默地想,不晓得这会儿他在做什么?是不是已经制定好作战部署了?军队何时能够发动攻城?

  正胡思乱想着,外头传来巨大的轰鸣,和乒乒乓乓的金属jiāo兵之声,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响,震耳yù聋。顾柔立刻推门出了屋。

  她在院子里看见同样闻声跑出屋的老妇。顾柔打手势示意她躲起来,自己爬上墙头观察。

  巷子里空dàngdàng的,没有人,声音是从夜郎街上传来的。人声、兵戈之声jiāo错嘈杂,显然规模庞大。

  这是城内的混战加剧了,还是……顾柔心头紧张和兴奋jiāo错,她迟疑片刻,翻出了墙头,决定跑出去探探qíng况。

  木寨和竹楼jiāo错的小巷子里,秋风飒飒,满目萧瑟,落叶踩在脚下,沙沙作响。顾柔的心狂跳着,她沿路跑到巷子口,探出半个脑袋偷看。

  率先映入眼帘的,乃是城中守军夹着刀和彭排结成阵势,一排排向后退;一架塞门盾车已经被巨石砸毁,粉碎在地上;守军们匆忙地推出猛火油柜,一列列经过巷子口。

  顾柔急忙躲回去,把身子贴在墙上,暗忖,这巨石一定是投石机抛入城内,我军已开始攻城了!她攥紧了手心。

  等守军们过去了一批,她再往外探出半个头,只听见东方数声巨响,仿佛整个且兰城都在震动,连她脚下的青石板路,都能感觉出摇颤来。

  这一定是朝廷的军队在冲击城门。顾柔屏声敛气地听着,此时此刻,城内的千家万户都闭门不出,躲在家中惶惶等待着战祸蔓延而至,而唯有顾柔,她听到这个声音,内心遏制不住地激动,手心已被汗水湿透。

  她还能做什么,能帮什么?她使不上力,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求胜利。

  轰!轰!轰!伴随着城中守军惊慌的呼喊,东门方向的巨响一声接着一声,忽然,南边猛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响,紧跟着,cháo水般的喧哗声随之涌入。

  片刻,城南飞来一骑,马上的传令兵疾声大呼:“南门陷落,南门陷落!立即调派人手支援!”

  ——国师根据顾柔的qíng报,跟cao光玩了一手声东击西:在进攻主城的同时,前军侯孟章派遣部分白鸟营斥候和步兵营组成的奇袭部队,在楼车和云梯的掩护之下,把炸药埋在了敌军南门。然后撤离部队,炸开了城门。

  顾柔紧紧绷着的呼吸,此刻终于呼出一口大气,汗水从她脸颊上流下来,她忘了擦,只是仰起头,把后脑贴在巷子的墙壁上,高高仰望头顶的那一线天空——

  是且兰城上方的天空,长空万里,晴云胜碧,有一轮火红火红的太阳,从云间跳脱出来,升上东面的天空。

  战火如同星火,咬住了南门一角,迅速以燎原之势向且兰城的各个角落扩散。朝廷军的虎贲营,骑兵营,越骑营,矛牌营……纷纷从南门涌入城内,开始了和城中守军激烈的巷战。

  城破了!巷战了!当jīng锐勇猛、士气高扬的朝廷军对上内讧不休的守军部队,胜利已近在眼前。

  顾柔qiáng压着心内的激动,定下神,折she返回,沿着原路跑回老妪的院子。

  “冷司马,冷司马!”她太高兴了,这个消息,一定要立刻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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