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前屋,发现诺大的室内被一道黑色纱织屏风隔成两半,向玉瑛、顾柔、陈翘儿立在屏风的背面。
屏风透光不好,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前面桌几旁边坐着个人影,然后是茶盏磕碰的声音,他喝了一杯茶,然后发出轻轻的咳嗽。
这声音,顾柔一听就猜是冷山。
向玉瑛隔着屏风禀告道:“人已带到。”
冷山没回答,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向玉瑛便向后原路退出营帐。
没有得到任何指示的顾柔和陈翘儿只好戳在原地。这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状况,她们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陈翘儿下意识地去看顾柔,然而顾柔也只能gān站着。
隔着屏风,突然听见南面正门有卫兵通报:“冷司马,人已经带到。”
大概是冷山点头或者作出了同意的手势,很快又有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后续跟来。
顾柔听声辨形,觉得是两个训练有素的卫士,挟持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
这三人刚入营帐,那女子便叫起来,证实了顾柔的猜想:“我伐要看到伊,我伐要!”
这声音陌生,顾柔没有太多反应,陈翘儿却脸色一变。
屏风之外,冷山目光似冰,冷厉地看向进来的女子。
穿着酱色裙袄的女子,个子不高,形容轮廓甚是娇媚。冷山早已发出密令,让巴中当地驻留的斥候将此人押送过来,这便是薛瓶儿。
冷山对此人有印象,投考白鸟营的当日,她和陈翘儿一起来报名过。然而最后并未能考上。
薛瓶儿却不认得冷山,她只是抬起头,看见对方并非陈翘儿,终于松了一口气。重新露出憔悴不安的眼神,惴惴看向冷山。
大抵是因为冷山的目光太过酷厉,使人胆寒,薛瓶儿同他眼神jiāo锋一阵,便道:“你要杀就杀,我死也不想见她。”话说得这样硬仗,目光中却已见怯色。
薛瓶儿这里的“她”指的是陈翘儿。
顾柔意识到这一点后,甚感奇怪,她回头望望身旁的陈翘儿。
陈翘儿的眼神比顾柔更加迷惑不解。
第167章 文学31
这会儿, 顾柔在屏风后头,看不见冷山的眼神, 不晓得他究竟对薛瓶儿用了什么法子,使得薛瓶儿对于他的态度甚是惧怕。仿佛冷山不必说话,只消眼神稍一bī迫,薛瓶儿便显出魂不附体之状, 话音颤颤,又道:
“你倒底想要怎么样?”
冷山重新拿起茶盏, 拇指轻轻拨弄杯沿, 似漫不经心道:“本将不妨告诉你,这是北军军中白鸟斥候营,在此处你看到的每一个人,对于刑讯bī供, 也是很拿手的。”
薛瓶儿面色惨白。
冷山打量薛瓶儿:“像她这样的,一般怎么处置。”
这话却是说给一旁的斥候听, 站在冷山身侧侍立的一名斥候立刻瞥薛瓶儿一眼,眼神极为轻慢,答道:“回将军的话,像她这样不说实话的, 还犯不着白鸟营动手,不过既然将军开口, 若jiāo给属下处置,先斩双手,再斩双腿;若再不jiāo代实话, 放入盛满盐的大瓮,做成人彘……您晓得的,咱们营中刀工一流的高手多得是,就算只剩下一根躯gān,也能把她削上几千刀不死。”
冷山把手一摆,摇了摇头,阻止斥候说下去。他看向薛瓶儿。
薛瓶儿早已面无人色,虽然她身上还未受一点伤,却似一个重伤累累的人瘫软在地。
冷山问:“想要从此地全身而退么?”
这句话仿佛给了绝望中的薛瓶儿一点希望,她目光恐惧地望向冷山。
冷山道:“那就说实话,否则本将便将你jiāo给他——当年你和陈翘儿在吴郡,软虹楼怎么倒的?”
薛瓶儿几近崩溃,然而当冷山提到陈翘儿这个名字之时,她的眼中却又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她沉默片刻,终于幽幽开口——
“当年我将三少爷藏在软虹楼中,他却从没碰过我一根指头。我原以为,他是嫌弃我青楼的出身;但这没有关系,对我来说,只要能和他这样的人物攀上jiāoqíng,已是天大的福分。”
“可是后来有一日,三少爷他突然问我,那个装老太婆的女人叫什么名字?我想了半天,才知道他指的是翘儿姐,我吃惊的很,便问他,你……又怎么知道她不是老婆婆了。三少爷不回答,只是微笑。我……我从没见他那样对我笑过,我心里害怕得很。”
“我和翘儿都是孤儿,从小一起在青楼里长大,一同学艺,一同挨打……她从小就比我聪明,会讨人喜欢,但凡有什么好东西,总是先由她挑,剩下的才是我的。但凡有个风流俊赏的客人看上了我,却总是在瞧见翘儿姐之后移qíng别恋于她;我从不和她争抢,因为我晓得,我争不过……”
薛瓶儿说到此处,发自内心地落下两滴泪。
屏风后的顾柔听见了薛瓶儿轻微的啜泣声,心绪极为复杂,又听她继续道:
“打那以后,我心中极为害怕。我一边盼着三少爷眼睛能恢复;另一方面却又害怕他能看见之后,为翘儿姐的美色所迷……我日日夜夜都害怕这样一天到来。”
薛瓶儿因为心中的这点妒忌,便借口想要赎身离开软虹楼,恳请三少爷带她离开吴郡。她自知对三少爷有恩,以三少爷的脾xing,尽管不肯收她为妾,但帮她赎身这件事却一定会办到。
果然,三少爷答应了她的请求,只是,却要等到眼睛复明之后。这让薛瓶儿更不安了,她不能等三少爷的眼睛复明,不能让他知晓真正救了他的老太婆,是一位美丽无双的绝色佳人。
于是,薛瓶儿便去郡衙门举报,说软虹楼里窝藏钦犯。
这本是一件玉石俱焚之举,她得不到,也不想要陈翘儿得到三少爷。可是却让薛瓶儿歪打正着——那当地的郡监楼权早就垂涎陈翘儿的美貌,想要将之收入后房,然而软虹楼豪客众多,销金如土,他也没有哪一点能够力压他人得到陈翘儿的青眼。这薛瓶儿前来举报,却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于是,他和薛瓶儿一拍即合,以抓捕钦犯之名,来抄没软虹楼,将陈翘儿一gān人等下了大狱,如此一来,陈翘儿落到他的手心里,便任由他宰割了。
顾柔在屏风后,听得遍体发寒——楼权原是个贪生怕死尸位素餐的小,当年他不是想要抓钦犯,这等一流高手,即使抓到也害怕同伙报复,他的真正目的是得到陈翘儿!
顾柔替陈翘儿痛心——被自己最为信任的姐妹背叛,几乎因此毁掉后半生,此刻她的心中,一定更为寒冷吧?
她甚至有些不敢去看身旁陈翘儿的脸色了,她能够感觉到,陈翘儿听着薛瓶儿说出这些话时,身体发出的颤抖。jīng明如斯的她,却也有被深深蒙蔽的这一日。
顾柔伸出手去,握住了陈翘儿冰冷的手,还有一点是,她担心陈翘儿会控制不住qíng绪,从这扇屏风后面冲出去。
屏风前头,冷山问了一个顾柔也很想知道的问题:“她也算是你的朋友,替你打点过不少事,你这般设计她,倒也过意的去。”
薛瓶儿没有声音,她回避了这个问题,只道:“总之,我照实说完了,可以走了么?”说罢仍然有些惊恐不安,只怕冷山翻悔。
冷山道:“本将非言而无信之人,带她出去。”
“不行,你不能走!”
陈翘儿从屏风后头冲了出来。
她歇斯底里,顾柔一时没有拉得住。
陈翘儿、薛瓶儿,这对相jiāo多年的姐妹打了照面,俱是惊在原地。薛瓶儿面如死灰,半响,她收起了满脸复杂的qíng绪,道:“你都听见了吧。”
说也奇怪得很,她对着冷山,可以那么愤怒,那么惧怕;然而对于陈翘儿,她却显出一种不屑和倨傲。
陈翘儿看着她,发丝有些凌乱,她显得那么绝望又痛苦,却也和薛瓶儿一样,极力地维持着一种看上去的高傲。她深吸一口气,把喉咙深处的哭音全部一口咽下去,以冰冷的声音问道:“你方才说的话都是真的么?”
她太过镇静,这反倒使得顾柔有些意外,并且替她担忧,生怕她下一刻或者什么时候,会爆发出更大的愤怒,甚至一掌劈死薛瓶儿——在白鸟营受训这么久,这点拳脚功夫陈翘儿还是学会了。
然而,陈翘儿没有使用她的拳脚,只是问:“你倒底还是不是我的姐妹,你怎么能这么害我?”
陈翘儿这般镇静,薛瓶儿却顶不住了,她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冲着对方大吼大叫——
“你不是我的姐妹!”
“世上压根儿不存在什么姐妹,即使有,在男人面前也没有了。你分明对他心存念想,却总揣着心思装清高,以为我瞧不出来么?我知道你为什么迟迟不揭穿我的谎话,你故意吊着他,让他以为你是个又老又丑又贪财的婆子,等他的眼睛一好,你就摇身一变,以这般形象出现在他眼前!你就是要让他记住你,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你认定我永远也比不上你,永远都是你的衬托,所以你才对我这么好,所以你才会要我这个姐妹!其实你和我有什么不一样?同是一样的烂婊子,谁会瞧得起你,你又哪里高过我?”
青楼出身的薛瓶儿本来就不是什么风雅人士,加上混迹三教九流之中,早已耳濡目染,这会儿一激动,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
顾柔喝道:“住口!军营之中,岂容你胡言乱语这般放肆!”
薛瓶儿被镇住了,在这里面,她唯一不惧怕的也只有陈翘儿一人而已,人与人之间,越是亲近过的人,便越容易轻蔑和伤害。她对顾柔收起了那种放肆,却冷冷看向陈翘儿,目光中带着挑衅,等着她的反应。
陈翘儿没再说什么,她像是彻彻底底地呆住了,木然没有反应。
卫士将薛瓶儿押出去了,陈翘儿还愣在原地。顾柔不知如何劝慰。
顾柔求助地望向冷山,他一直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这会儿啜起了手里头那杯冷掉的茶,一脸看戏的旁观表qíng。
不能指望冷山这个人会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来,此时此刻,他不冷言冷语来打击讽刺才应该感谢才是,顾柔只好努力组织着语言,去安慰陈翘儿:“翘儿,别伤心,薛瓶儿这样的算不上什么姐妹;你还有我们这些……”
“你错了。”冷山搁下茶盏,清脆的一声响。没指望他开口的时候,他又发话了:“根本没什么姐妹,你那故旧倒有一句话说对了,没有姐妹——即使有,利益前头也会没有,人生在世,先有自己才有别人,你怎么能指望别人成就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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