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柔很生气:“冷司马,您怎么能那么说?”在她安慰陈翘儿脆弱内心的关键时刻。
“他说得对。”这话是陈翘儿突然开了口,说出来的。
顾柔又懵了。
“你们以为我很伤心,很难过?”陈翘儿冷笑,“不打紧啊,我早就看透了,不瞒你说,正如她所言那般,若是当年三公子眼睛好了,我定要对他说出真相的。反正我也没有把她当做姐妹,有什么可惜?”
她竭力显得很潇洒,然而这潇洒中,却又免不了几分做作痕迹。
“……”顾柔这下可真是无话可说了,连陈翘儿都认可冷山那番不着调的话,她还有什么好cha嘴呢?
“这世上除了白花花的银子,还有什么是可靠的呢?”陈翘儿摇了摇头,轻松地笑着, “我早就看透了。”她一边笑,一边从正门走出了营帐。
顾柔很是叹息。
冷山终于从座位上起身,陈翘儿走得很潇洒,然而他还是能看出这个兵身上的魂不守舍——毕竟陈翘儿过去离开以前,从来不会忘记跟长官告退。
不过今天,他可以允许这个细小的过失。
冷山走到顾柔身边,顾柔还在发愣,他和她肩并肩,道:“出去看看。”
顾柔和冷山一起出了营帐,两人沿着栈道缓缓地走,过午的阳光拉长了影子。
一起走过辕门的时候,顾柔忽然道:“我觉得陈翘儿并不是这样的人,她为什么要装出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在顾柔看来,陈翘儿很奇怪。顾柔、向玉瑛、祝小鱼这些白鸟营的人对陈翘儿都很好,陈翘儿却总似对大家有所保留;薛瓶儿对她算得上无qíng无义,可是陈翘儿毫无察觉,依旧对她掏心掏肺。
陈翘儿不该是这么糊涂的人。
“你认为她是什么样的人。”冷山反问。他脚下步履不停,顾柔却因为这个问题停下来短暂地思考了一番,很快,冷山便走到了她的前面。
顾柔追上去,一边回答他方才提出的问题:“翘儿心高气傲,聪明机灵,偶尔也使小xing,可是她识大体,晓得顾全大局……”还有很多优点,她一时半会总结不完全。
冷山放慢了速度,顾柔紧紧跟上,听见他平声静气地道:“极度自傲,极度自卑。”
顾柔一怔,原本想立刻开口问,却又把他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陈翘儿聪明又jīnggān,从小到大都能够应付所遇到的困难,无论是在青楼还是在白鸟营,都能做得极其优秀,这是她对自己的自信;可是冷山说她自卑,那想必是因为她的出身不清白,所以才会自觉低人一等吧。
这些陈翘儿从来没有跟人说过,可是她在白鸟营,和顾柔这些正卒们总归没有像顾柔向玉瑛这些人之间那么亲近,陈翘儿刻意将自己隔离出来,是因为怕受到其他人的歧视么?
顾柔心中念头一转,忽然扬起唇角,冲他道:“冷司马,您这样斩断她和薛瓶儿的jiāoqíng也好,总不能让她一辈子跟这样的人打jiāo道。以后有我们陪着她,她慢慢地就会忘记过去这些事,您做得对。”
冷山对这番夸赞显得兴趣寥寥,仿佛还没有军营外面的漫天飞絮来得有趣和值钱,他找到一处地势较高的石块,站上去眺望远方的地形,这是他的老习惯。“我是不想让她就这么废了,陈翘儿这人我留着还有大用。”吃白鸟营的俸禄,不卖血汗gān出点名堂了,他是不允许这种混日子的人存在于斥候队伍中的。
顾柔还在惦记她的小姐妹陈翘儿,仰头望冷山一眼,寻求认同地道:“如果陈翘儿真的是个重利的人,她不可能放走唐三和薛瓶儿,更不会为他们添上自己的家当;她也不会冒着风险去告那楼郡监的状,只为了争一口气……直到现在,她也没把事qíng真相告诉唐三哥。”
见冷山没反应,她跟着也攀上石块,站到他旁边:“你说,我应不应当去告诉唐三哥这真相呢?”
陈翘儿救了唐三,唐三却不知道陈翘儿这个人,陈翘儿也不知道真正的唐三是怎样的人。这让顾柔很唏嘘。
冷山不耐烦:“你倒底是来当兵,还是来做媒婆?”
顾柔:“……”
“这些与你何gān?”冷山很是冷酷地驳回她的想法,并且更加严厉地警告她,“马上要同郁荣gān仗,你能不能管好自己的事,再来cao心别人的家长里短?”
顾柔小声辩解:“这俩人都是我的朋友,我只是关心了一下子。”
“这两人都比你优秀,轮得到你来cao心?”
一阵风chuī过,冷山顺手掸了掸迎面飘来的碎叶,有一片落在他肩头上,是柳树细嫩的芽尖。
chūn天到了,万物孕育着新的生机。他把绿芽拈在指尖,迎着光看了一阵。船到桥头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别人的事qíng你还在cao心,兴许它就已经悄然度过了。
“多管闲事多吃屁,我劝你多花点心思在自己身上。”他的话粗俗又无qíng,一贯的冷山风格。
这话让顾柔很是不服,最近以来,她虽然不敢夸口自己已经非常优秀,但是一名合格的斥候还是担得起。“我已经很努力了。”
“努力有什么用,”冷山盯着远处的水田,努努嘴道,“它也是很努力的,然而一辈子犁地。”那里面有一只黑水牛,在鞭子的抽打下缓慢挪动。
然后又补充:“我感觉我就像那个农人,怎么都教不好这头牛,很吃力。”他说罢,很嘲弄地回头看着她,于是这头大黑牛的指向显而易见。
于是顾柔真没话跟他说了。
冷山又道:“要动脑子,作为斥候你的功夫已经可以算优秀;可是你不能永远都站在一个兵的角度去看事qíng;如果你是一个带着十人小队的什长,应该怎么做?如果是五十人,五百人,甚至五千人呢?”
顾柔虽然还在为大黑牛的比喻生气,但这里还是忍不住笑了:“这不可能,五千人,那我可不成将军了。”
大晋出过女校尉,可从没出过女将军,虽然律法上没有明确说过不允许,可是从久惯牢成的提拔制度上来说,这绝无可能。
冷山瞥她一眼道:“自己不够优秀便寻借口怪责别人。”
顾柔道:“不是借口。”她的功夫已经到了瓶颈,身边没人可以指点,吃着过去那些老本;加上战场作战和武林高手比拼大不相同,体力和耐力极为重要,顾柔想要练成万人敌上将那般的硬功夫,本来就没有可能,她从没指望过。
冷山看出她的想法,点拨道:“你功夫练够了,该学点儿别的。”
顾柔忙问道:“依冷司马之见,我该学些什么才是。”
“看兵法啊。还是那句话,如果给你五千个人,你会拿他们gān什么。”
顾柔心念一动,感觉他意有所指,有心跟着他好好学点东西,但一时半会又找不出可以请教的问题,便跟在他身后,听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冷山继续领着顾柔往高处走,他习惯每到一个地方,先占据制高点,便于查看四方qíng况。顾柔跟着他攀上了一个土坡,这里开了许多淡huáng色的蒲公英,风一chuī,花球飞散,纷纷扬扬像是落雪。
顾柔掸着戎服上的花碎,结果发现越掸越多,索xing放弃,坐下来,专心听冷山讲汉中的形势。
冷山道:“郁荣采取坚壁清野的战略,迁徙巴东巴西的百姓进入汉中,又提前收割了冬小麦;咱们进入汉中边缘之后,粮糙补给不会有太多的改善,必须先拿下几个城,补充民丁和粮糙。”
听他这么说,顾柔就知道,他一定已经有想法了:“那咱们应该先拿哪几个城?”
“这问题轮不到咱们白鸟营来cao心。”冷山回头,淡淡说道。
白鸟营作为斥候营,没有制定作战策略的权力,这是国师和石锡他们这些主帅需要决断的部分。
顾柔眼神显出一丝失望——大宗师从来不会跟她讨论这些。一个这些都是机密,以她的军衔和身份需要避嫌,不好轻易涉及;另一方面是,她能感觉到,大宗师不喜她染指此道。
“不过,咱们自己预判一番,并无不可。”冷山说道,他弯下腰,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树枝,横一道竖一道,很快地在脚下画出了一张简略的军事路观图。
顾柔起来看,一眼辨认出那是汉中的地图。
冷山画完了最后一笔,树枝丢在一边,道:“我问你个问题。”
“您问。”
“倘若你是三军主帅,这次攻打汉中,你打算怎么进兵?别急着回答我,先想好你要考虑哪些方面。”
顾柔愣了愣,军队的主帅是大宗师,如果她是三军主帅……那就是,如果她在大宗师的位置上,她应该怎么做?
“兵力、粮糙、天气、地形、士气……”顾柔抓了抓头,这太复杂了,她怎么能跟大宗师比呢?“我答不上来。”
“我教你。你听好了。”
顾柔怔了怔:“啊?”她还不大明白冷山所谓的教是要教她什么,但他似乎已经开始了:
“首先,你得知道,你不是神,你没法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其次,你要学会将一个庞大的问题,拆分成许多个细小的问题;最后,你要学会用不同的人,去替你解决这些小问题。就像这次进军汉中,咱们手头有二十五万兵……”
第168章 文学31
三月, 国师所率领的朝廷军与郁荣争霸于汉中之地。
由太尉云晟控制的洛阳方面并未传来新的消息,看来云晟依旧打算坐山观虎斗, 等待汉中的胜负决出,准备坐收渔利。
国师派出北军中尉石锡,车骑将军钱峰,屯兵于下辩;一面分兵新整编的南蛮军队七部万余人, 联合北军五万大军绕山道向北,攻打武都郡。屯骑校尉薛肯斩武都郡太守和郡丞, 赵勇在此战中率先登上城头, 被擢升为先登校尉。
顾柔在军事沙盘上按照冷山的吩咐,将武都和yīn平两郡的小旗帜由绿色换为蓝色。这小旗帜是用碎布绑在细木棍上做的,用以标识势力范围,绿色代表郁荣方面, 蓝色代表朝廷军。
“为什么先打武都?”
冷山坐在不算处的茶几边上,冷不丁朝顾柔提问。这是最近以来才形成的规矩, 他想到什么便会教给她,相应地也会随时检验成果。
顾柔见过冷山教田秀才那时候的严厉,于是不敢怠慢,盯着那沙盘道:“此地乃是汉中通向中原门户, 这是要断郁荣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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