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打、跨打、臀打,都要有一股劲,比武不是比劲道大小,得比对劲道的控制,这叫做改劲。你去打一根杆子,杆子失控了,反弹回来,会伤到人,这时候你改自己身上的劲,改好了,杆子就回到手里稳住了,让一根死的物件在手里变成活物,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这个练法就是练劲。”
孙氏说罢,冷不防地将那瓷碗高举,猛地从空中倒扣下来,手按着碗底疾速一滑一甩,推着碗里的铁砂在空中变了个方向,划出一道颀长的弧线,再次将碗翻转时,里面的砂竟仍是原先的高度,一粒未洒。“这便是劲。”
“多谢夫人教诲。”顾柔大有听君一席话,胜练十年功之感,心里羡慕起国师来:【大宗师,夫人真不愧是女中豪杰,您的功夫也是随她老人家学来的吗?】
国师道:【我是内家功法,随师父习得。我母亲学的是外祖的南派拳法,并不相gān。】
原来是这样。顾柔此时此刻,对于这位孙夫人,可谓是充满了仰慕之qíng。看着她的眼神也qíng不自禁地含着钦佩的光芒。
孙夫人见她受教,人又谦虚聪颖,有心提点几句:“我听你说话,不像是没读过书的人,学过经文没有?”
顾柔摇了摇头:“五岁开蒙,识字有一些,读书却不多。”她生活压力沉重,也没什么空闲读书,这方面不像弟弟顾欢那般好学。
“嗯,道德南华老庄你须得倒背如流,清戒百字不qiáng求背诵,也需熟知;文人学拳,快过武人,你知晓为何?多读书勤思考,学拳反而快,一天到晚只知道剑拔弩张,练不出上乘功夫,所以练武之余饱读经典,大有裨益。”
“阿柔受教了,一定牢记夫人的教诲。”
国师瞧出母亲对顾柔的态度,心里已有了底,微笑道:“母亲,您一下说这般多,她未必记得住。”
顾柔说:“我记得住。”好似有些倔qiáng不服。孙氏回头看一眼国师,母子相视而笑。
孙氏又道:“阿qíng他是国观中人,生活不比那普通官家,道家有道家修行的功课,他要比常人清苦许多,微末细节皆须注意,比如你不能进佛寺,不能在他斋沐之期使用荤腥。”
她这番话,倒像是婆婆对准媳妇的要求吩咐,使得顾柔的脸红了:“是。”
国师道:“母亲,您太着急了,她头一回来,莫将她吓着;慕容家也非国观,不必守那么多清规戒律。”
这么快就胳膊肘向着她弯了,孙氏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郎妪和姚氏都笑了起来。顾柔更难为qíng了,把头低着,不敢乱说话。
“对了,”孙夫人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qíng忘了问,“你方才说令堂姓顾,是哪家的顾?生前做什么营生?”
顾柔正要回答,国师忽然截断话头:“母亲站这么久也累了,咱们进去说话罢。”
……
从国师府邸回来的路上,顾柔偎在国师肩头,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摇晃,只觉得自己身在避风港里,说不出的安逸舒适。
“你笑什么。”马车里,国师坐在她身边,见她想心事想得出神,便问她。
顾柔忍不住道:“夫人的武功当真了得,而且为人豪慡洒脱,我佩服得很。”
“我母亲乃将门闺秀,对于争名夺利之辈十分蔑视。我外祖父孙蘅曾是南拳大家,宗派里面曾经为了争夺行首之位有过武斗,拉他去比试,他瞧不起那些人的嘴脸,穿一条睡觉的裤衩便去了,以示对同辈的蔑视。”
竟有这样的事,顾柔惊讶又好奇:“那后来呢,你外祖比试结果如何。”
国师勾着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笑道:“自然是大杀四方,遍无敌手了。我外祖获胜后,那几位所谓的宗师级人物便不再闹了,拳派一时太平。”
“大宗师,我觉得您的家人都很好,”顾柔认真道,“我很羡慕您。”
他笑着揽她入怀:“有何羡慕?她们以后也会是你的家人。”
他说得何其自然,仿佛这边已经是理所应当,顺理成章的事qíng了,这使得原先因为自己身份地位而顾虑重重的她,心头一宽,被融融的暖意所包围。
她把头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嗅到了他身上炼丹糙药的清香:“夫人宅心仁厚,豁达宽和,武功又那般好,我只怕我天资愚笨,不能使得她喜欢。”她说着,从他怀中仰起脸,有些忐忑地望着他。
国师倒似漫不经心:“这你放心,只要本座喜欢的,她们自然也会喜欢。”他说到此处,忽然一停,俯视着她,清雅的眼眸里映出她的倒影:“所以,你只要用力讨本座的喜欢就可以了。”
她心念一动,大胆搂住他的脖颈:“这样算不算得上讨好。”
他拧眉,小姑娘这么快就学会撒娇了?轻哼一声道:“差qiáng人意。”
“这样呢?”她把额头贴在他的脖颈上靠着,双颊滚烫。
“勉为其难。”
这还不够啊?顾柔羞恼了,仰起头来,较劲似的在他下巴一侧,轻轻地啄了一下。“这样呢?”
gān完了坏事的她,忽然自个害羞起来,还没等他开口,已经臊得没了后话。
“差不多罢。”成功骗到了一个吻的大宗师不动声色,神qíng微现满意,他点点头,把她搂紧了,舒心地拥着那娇软的身躯,深觉她孺子可教悟xing超群,实乃举世无双的天赐良配也。
……
孙氏回到客厅,向身边人询问意见:“郎妪,你觉那姑子如何?”
郎妪年逾半百,曾是孙氏的rǔ母,服侍她从江夏来到京城,她为人寡言,少说多做,办事谨慎得体,在一众下人中很有威信。她很少发表意见,但听见主人垂询,略一沉吟,答道:“二公子的眼光自不会差,只是家世模糊不清了些。”也没有详说。
孙氏让两个妪搀扶坐下道,孙郁清给她奉了一碗茶。孙氏润了润嗓子,道:“我慕容家素来清正自守,不结党,不立派,我儿已经贵为当朝国师,也不指望靠着姻亲关系去图谋富贵;若真攀了什么皇亲国戚,树大招风,反倒不利;我看她倒也无须非要显赫门第,咱们慕容家规矩不大,关键是要出身清白,为人端正,决不能给宗族抹黑。”郎妪和褚妪皆点头称是。
孙郁清也应和道:“是啊姨母,那姑子我瞧着便很好。她家世虽然低微了些,可也省去许多不必要的枝节麻烦,二表哥素来清高,中意她也定然不会介意她的卑贱出身。打小以来,二表哥他超然无争,从未见他为什么执着过,难得有一个让他挂心的人,就算各方面都差了些,但为表哥考虑,还是替他欢喜的,又怎么会挑剔;只要二表哥喜欢,那便比什么都qiáng了。”
这番话让孙氏听来顺耳,她点了点头,目光推远,望向姚氏。
姚氏知晓女君这是在垂询于她,轻抖拂尘,颔首而道:“造作意念,毁人不浅,我慕容世家家世清白,女弟也不希望未来小君是一城府机心之人。那姑子虽然跳脱,但招式之间算得上大方磊落。”
孙氏连声点头。
这下,褚妪终于眉开眼笑,一拍大腿道:“夫人,您从前不是对两位公子奉道之事颇为忧虑吗?如今二公子想通了,要成亲了,他就不用奉道了!咱们慕容家有后了!”
这话说到孙夫人心窝子里去了,她矜持端庄的面孔上,终于流露出开怀笑意,欣慰点头:“是啊,我原以为两个孩儿都要奉道,如此一来断绝了慕容家的香火,我原为此伤神不已,可是两个孩儿各有意志,何况这是为了北宗,为了天下的大事,我也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横加阻挠。如今可算苍天怜悯我,肯为慕容家传下香火。”
郎妪道:“既然如此,便着宝珠前来,将那姑子的家世身份再调查一番;夫人休怪老奴多嘴,虽是多此一举,也要杜微慎防。”
“说得有理,”孙氏点头,吩咐殷chūn道,“你去把宝珠叫到跟前来,我有话问她。”
第74章 19
国师护送顾柔回家后,钱鹏月派人来找国师过府叙话,国师坐车先行离开。
宝珠原本跟着国师送顾柔,现在一时得了空闲,便放慢脚步,一个人慢慢走回去。
过了铜驼大街,正要进入澎化巷,她突发奇想,想去看看石锡。
想到石锡,她不由得摸出了怀里贴身存放的香囊。
丝绣的石榴形香囊,上面的图案是她自个想的,绣鸳鸯戏水太唐突,绣斗jī赶兔又太流俗,松竹梅花估计他也不会喜欢,于是她绣了一匹白色骏马在上面,配上金色的鞍鞯。
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
宝珠第一次见到石锡,是随国师前去北军屯营上任那会。那年国师十九岁,这个年纪空降中尉之职,总领全军统帅,自然会引起军队里老人们的不服,那些个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少年出来的硬汉,谁都不容易服谁,何况是对着像国师那般清秀白皙的斯文人,只当他一个无能书呆看待。这其中,闹得最凶的便是斥候营的副统领孟章和胡骑校尉石锡。
石锡母亲是胡人,他生得勇猛健壮,自小就在糙原上练就一手绝佳骑she本领;胡人血脉里都流淌着一股野劲儿,自从前任中尉名将邝汉在樊城战役中殉国后,石锡就再也没服过谁,几个校尉里他瞅着谁都不顺眼,更别提新来的顶头上司国师。
而当时的孟章,虽然个子不高,可是他的斥候营已是功勋累累战绩辉煌,他手握大把军功,也不觉得这个细皮白ròu的官二代国师有甚了得之处。
于是这两个搅事qíng的刺头凑到一起,便出来挑衅国师,向他讨教功夫。
石锡穿着黑色戎服,身缠缀银钉腰带,背着重三石的qiáng弓,当着国师面儿,举起一对百斤铁权,在众人面前舞得虎虎生风,又放下来,胳膊肘一撞,将那铁权击得凹进去一个深窟窿,问国师道:“听闻中尉大人功法深厚,却不知硬不硬得过这铁权?”
国师答道:“你的胳膊比铁权硬,与其本座去撞那铁权,不如你来撞本座。”石锡要的就是这个:“那中尉可要小心了!”
一撞,石锡痛得捂住胳膊,竟然瞅着国师的胳膊发呆。
国师道:“你撞来之时,本座稍用了拧劲,与其说是你撞了本座,倒不如说是本座打了你了胳膊。打人发力不是直的,练功不光看力,要看内劲;人不光看形,要看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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