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灵犀不愿去想腿疼,不愿去想冻的都没了知觉的全身,不愿去想现下外面是怎样的乱作一团,更不去愿想……小满……是不是还活著。
所以剩下的,除了继续昏迷,就只有带著这个人,然後离开这了。
摸了半晌,手上被刮了不少的口子,才摸到一尾衣角。
是上好的料子,灵犀讶异,比李败家在苏锦坊订的上等货还要好,滑的像似一碰就化了。
向著那人的方向挪啊挪的挪了过去。
奇怪,这人的衣服竟然是gān的!
他记得小满下湖去捞他,自己湿的像个泥鳅一样,怎麽他却……而且……还是软软的……
死人不都该硬了才挺尸的麽,就算泡在水里久了,但也该一按一个大手印,而不是现在这麽……
有弹xing……!
灵犀忍著不打颤,合手求了半天的老天爷才继续去拉。
果然是软软的。灵犀隔著衣料握著他的手,使劲把他扯过来,然後咬牙站起来,趁脚还没有完全恢复知觉的时候走,要不一定疼的走不了了。
人并不重,但对受伤的他来说,也够呛了,摔倒了几次,终於背著他爬出了深坑。
外面的天地,却是万籁俱寂,鸦雀无声。
所以在这般死寂的夜里,山下那熏天的火光,才会显得如此的诡异和惊悚。
是李府别院的方向。
透亮透亮的,仿佛将天都染成了一片红。
灵犀低著头,那边的焰色因为太远映不到他的身边,所以他只是低头静静的看著脚下。
看著脚下那一片暗红。
他想起小满儿胸前开出的血花,他想起小满儿认真的眼神。
小叶子,我从来没求过你……
答应我照顾他,好好照顾……求你……
小叶子,我从来没求过你……
小叶子,我从来没求过你……
他半晌慢慢抬起腿,将背上的人往上提了提,一瘸一拐的向暗处走去……
*** *** ***
因为怕鲁家的人追来,所以灵犀专挑难走没路的小道。
北安镇很小,没半刻就到了镇外,一片连著一片的小山,多而且密。
到了天快亮的时候,终於看见前面有小小的炊烟和人家,抖著手敲了门。
等了许久,才有人应门。
“……谁啊?”是个老人。
灵犀忙上前,“老伯,我们是途径此处的商客,我与我家公子夜半赶路在山里遇见了豺láng,受了些伤,可否借地休息几天,养养伤?”
老人家唉唉著点头,忙让进了屋。
老人家的闺女刚刚嫁到了别城,闺女住的屋子还没来及收拾,正巧便宜了灵犀。
灵犀谢过他,将背上的人放在chuáng褥上,累的一头栽倒在他身边,昏昏睡去。
忽冷忽热的醒来,似是已近huáng昏。
浑身酸软的没有一点力气,小腿处更是没了知觉。一回头看见躺在自己身边的人,已经没有初时的那种害怕了。
到底是个什麽样的人呢?
从昨夜至此一直都无暇去关注他,一个沈溺湖底许久的人,会是什麽样的……?
灵犀忆起湖上幻影衣袂飘飘的身姿,很美很美。但毕竟自始至终都不见他面容,也许……已经被水泡的像个猪头了?!
猛地缩回手。
也许不会吧,灵犀回想,背他的时候也没有闻见任何尸变的怪味。
又探出去。
但哪有人在湖底,影子还在湖面飘的,莫不是受了什麽冤屈的魂魄,死不甘愿,找人索命?!
缩回手,顺带身体也吓得後移。
可是小满不会害他的吧,他不信面前这个人,也不该不信小满儿的。
对,不会的,不会的。
止不住自个儿的好奇心,终於找到了一个说服的理由,慢慢的向前伸出手去,将小满儿走时蒙在其脸上的外衣掀开了一个角。
我不害怕,我不害怕……
柔软的青丝像一匹上等的丝绸一般最先滑了出来,纯粹的墨色,滑动间竟像潺潺的流水一般,清澈透亮。
很长很长的发,一丝一丝散在被褥上。
又像涤dàng著的涟漪,铺满了整chuáng。
接著露出的是线条优美的颚骨,微微上扬的薄唇,秀气笔直的鼻和轻阖著的眼帘。
灵犀捏著手里的衣服有些呆愣。
白瓷一般的面容在瞬间被洒满夕阳的余晖,染上了一抹金色,无暇的肌肤泛出一种玉般的透明。
细腻的chuī弹可破。
似乎那谈谈的跳跃的光都会将它灼伤
灵犀也是见过美人的。
托那个败家少爷的福,方圆百里千里的美人儿,从美妇闺秀到碧玉千金,从墨客文人到倌jì名伶,从媚熟丰韵到娇俏温驯,从放dàng野xing到楚楚依人,他叶灵犀那也是……瞟到过几眼的。
可是眼下的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
倾国倾城?
那微闭的眼睑似乎像是这个人只是在华美的宫榻上浅眠半刻一般,嘴角小小的弯起,噙著一种似笑非笑的飘渺,轻轻的搔著人最柔软的心尖。
朦胧的光在眼下映出小扇子似的yīn影,似乎下一刻,羽睫颤抖,他就要醒来一般。
他一定还活著!
而且不是鬼!
灵犀就是这麽肯定,因为这样的人,就像是月宫的仙子,玉京山上的神仙一般。
他应该只是睡著了吧……
灵犀很想摸摸他的脸,可是那人美则美矣,却又透著满身的清明华贵,亲近不得…
身上的料子软的似水,轻的像纱,荧荧的月白色,在夕阳下似是会发光一般。
贴合著纤细脖颈的衣衿和宽大的袖襟上都有著用暗金的丝线绣出的繁复图腾,盘桓萦绕,熠熠生辉。
一眼便知难以估量的细致jīng贵。
滑如流水的青丝下忽然微光一闪。
灵犀一动,回过神来。
小心的拨开他颊边的发,露处jīng致玲珑的耳郭。
小巧的耳坠被一根极细的银线所牵,坠著一颗剔透澄澈的小石头。
小石头无色透明,温润滑腻,衬著冰肌玉骨又微微透出粉红的肤色,真是瑰於言语。
这是什麽宝贝?
灵犀爱不释手的反复翻看,更似是沈溺於这清幽离尘的绝色美景之中,毫不所觉。
朦朦霞光中,手心的宝石晶莹赫奕,更有点点金色浮於其中。
灵犀将其迎向光晕,眯眼细察,发现那金色竟然是两个字。
无烟……
“无烟……”他轻轻念道。
字体骄美jīng细,巧夺天工,更甚是自然而成非人所能为之。
“你叫无烟麽?”灵犀回头傻傻的问他。
然後自顾自的点头,“真是挺好听的。”
他知道大富人家的小公子许多都会在左耳挂上耳坠子,便会福多寿多,永葆平安。
仔细的替他顺好发,又自言自语,“什麽样的人家呢?”什麽样的大户人家才会有这麽漂亮的公子呢?
而且这麽漂亮的公子又为什麽会独自的沈眠於湖底?
他与小满儿是否相识?
小满儿打小和自己相依为命的长大,什麽时候和这样漂亮的公子相识,又是为何相识?
和他形影不离的自个儿怎麽会一点都不知道?
更怪的是,为什麽他的影子会在湖面上飘?
“你到底是谁呢……?”
第5章 小叶子撞鬼了?
老人家竟然是个老郎中,只是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了,现下只种点糙药托人去镇上供给镇上的药铺维生。
他说灵犀的腿伤的不轻,若是不赶路,便让他安心住下,好了再走。
老人家似乎也在大户人家待过,很懂得进退,从不问灵犀的来路和那公子的事,就连给他们住的屋子都很少去。
於是灵犀口中的“公子”从未踏出过屋子,从未听过他出声,从未有任何动静,老人家也没有多嘴半分。
灵犀心里感激,平时便拖著伤腿尽量帮著老人家gān活,他其实机灵的很,时日一久,对这些糙糙药药的竟也摸透了一二,待腿好的差不多,就抢著要为老人去镇上卖药。
转眼已过了两个月,灵犀已经能很熟练的分辨出简单的药材,天明背个药娄上山,晌午回来用过饭便去镇里的药店供药,日子过分的平静。
起先他惦记著小满,千方百计的想打听李府的消息。
然而老人家告诉他,他来的前天晚上他去北安镇看闺女,村头的那场大火几乎把大半个山头都烧没了。
“不止是大火哟,还有劈个不停的响雷和闪电,大半夜的,天色却是血红血红的,吓人呐。”老人家捡著手里的糙叶,一边摇著头道。
“我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这麽异常的天象,眼瞅著都开chūn了,却又连连下起大雪,把山里的大猫都冻个半死,真是不妙不妙啊。”
灵犀忽然想到卖菜的刘二,又想到小满,李府没了,鲁天明真是够狠。
小满,你是不是还活著……
月上中天,灵犀收拾了碗筷,回到屋里。
简陋的chuáng褥旁又用木板架起了一方小榻,铺了gān净的衣服,那个人就躺在上面。
灵犀习惯的搬个小凳坐在他面前,撑著手透过前头的窗口看天。
这些日子终於不那麽冷了,云层褪去,也看得见星星了,不多,但灵犀已经很满足了。
晚风还是很凉,呼呼的从窗口灌进来,还带著一种悠远的香。
灵犀低头看著那人,不是花香,是这个人的香气。
不知从何时起,每到夜里这人的身上都会飘出幽幽的香气,很淡很淡,却足够绵长。
灵犀觉得这个香气好熟悉,仔细想了很久才回忆起,在那个黑炭头的道士身上也有嗅到过。
清宁飘摇,馥郁冗长,像是贡拜祭台上的梵香的味道,或是更渺远更空茫。
灵犀记得小时候和小满儿一起躲在李府的後院听前头的戏文,里头有说到帝王扫榻净炉,焚起兜末香,神仙於九天始现……
兜末香……
他愣愣的看著他,一会悄悄伸手放到他的胸口,还是静静地。
又去拉他的手,软软的,像是可以掐的出水来,没有很冰,只是有些凉。
他的手比自己大一点,指骨更纤细修长,握紧再松手,手指还是会自然的展开,像一朵绽放的夜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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