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为臣_楚云暮【完结+番外】(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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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琰睁了眼看他,忽而觉得连日来的烦闷一扫而空,甚至有些不知所谓地飘飘然来,比得了乾隆的夸奖还开心,虽极力压抑却忍不住弯了唇角,故意将手松开,轻咳一声:“我一个人走动是为了多打探这榆中县的qíng况,都有乔装的,倒也不至有多危险——你若不放心,跟来便是。”和珅没想到随口一句竟使永琰转怒为喜,暗中长舒一口气,忙点头笑道:“奴才这伤虽重却还走动得,时时刻刻都能跟着爷!”

  永琰瞥他一眼,将近日探得的qíng况告知——榆中县开捐纳监之人已大大超编,虽然使得太仓藩库钱粮满满,但朝廷并没有相应的功名官职可以分配,由此而知,官府是给那些秀才平民开个不知何时能兑现的空口诺言罢了——榆中一县如此,甘肃其余地方可想而知。王擅望如此敛财贪墨欺上瞒下,若没有出事还则罢了,一出事就必出大事!再bào出个流民大起义来,刚刚平定下来的西北又要动乱不安,再起gān戈。

  “王擅望这毒瘤不拔始终是肘腋大患,任用这种人守疆西北,迟早出乱子,难道还要再起兵十万,耗饷无数去平定它?都说如今乾隆盛世,钱成千上万地化不完,可多打几次战,也就jīng穷了,还致使生灵涂炭——不想点开源节流的法子,一味地还觉得天朝上国地大物博,不出几年,底儿就要翻上来了。”永琰拧紧了眉,“如今当务之急是要通知穆彰阿他们立即回赴兰州,可眼下连个可靠的送信人都没有——”

  和珅没想到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皇子说出的话竟与自己想的不谋而合,这连一向自诩千古一帝的乾隆都没想到的立国之法——“开源节流”!总以为依旧锦绣天堂富足山河,一昧糜费钱粮,四库全书,五下江南,十全武功,百座宫殿,一声令下就倾国之力,拔地而起!为着夸耀武功宣扬国威,打安南平缅甸,对日本流求朝鲜等属国无边无尽地一赏再赏,如今天下赋税虽已十倍于前朝,但花钱的地方却又远甚于十倍!和珅之前掌管着户部,对如今大清的财政状况心里多少有底,可大部分人依旧醉生梦死陶醉在盛世繁荣之中而不知远忧隐在——却不料这个年轻的皇子除了夺嫡争位还有这份见识这份胸怀!

  “想什么?”永琰忽然低下头去,和珅一惊,忙回过头来,提衣起身:“这也不急于一时的,爷近日里劳累太过,还是早点歇下吧——听卿怜说,爷前些日子为着奴才这伤好几日没安生,这都是奴才的过——”

  “不必奴才来奴才去的。”永琰忽然觉得烦躁,他也不知道自己明明是为历练和珅,将其纳入麾下而来,为什么自落难以来,他的想法就有什么地方变地不一样了——他甚至开始被他未知的qíng绪牵引妄动,失了惯有的冷静,“在旁人面前透出点破绽来反倒不好——非常时刻你叫我名字即可。”

  “听爷的便是。”和珅顿了顿,也不与他争,服侍永琰上chuáng安寝,顺手就低头替他脱靴卸袜——这在他未出宫前原是常替乾隆做的,因而也不觉得做作,永琰却一颦眉,心底又流过一丝yīn郁——和珅先前在宫里与乾隆那些或明或暗的流言又喧嚣尘上——他的视线不自觉地流向和珅俯首间逗漏出的一截脖子,往下,拂过他若隐若现的的微露的肩——忽然狠狠地撇开头去——从福康安到乾隆,这个男子究竟跟过多少人!脑中陡然现出一个疯狂而恶毒的想法——既如此,还不若就真地跟了他,内内外外都成为他十五阿哥的人!

  和珅见永琰低垂双目中凶光陡现,心中吃了一惊,不自觉地起身向后退去,永琰拧眉抿唇直觉伸手去拽,却见和珅袖中啪地掉下一个物事。

  和珅忙弯腰捡起,永琰才见到是他当日送给和珅的那个香包,不由地一怔:“你一直随身带着?”

  “这是爷赏奴——送我的,自然要妥帖保管。”和珅毫无机心地一笑,“况且这香果真能将我多年气促平复不少兼有宁神安心之效,如今还真是离不得它——还得多谢爷惦记着我的身子。”

  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纤手轻拨了一下,永琰忽然闭眼,放下手,哑着声音道:“你用得上就好……下去吧。”

  他竟不忍心……破坏他与他此时的关系。

  和珅恭身告退,合上门的刹那,他猛地攥紧了那个香包,无声地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过了许久,他才在黑暗中转头望了一眼永琰的卧房,回过头,皱着眉一步一步地向东厢走去。

  第三十八章:计连计宦qíng险恶,局中局人心难测

  接下来的数天,永琰在和珅的陪同下,乔装打扮混进赌场青楼盐帮商会各处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之地,搜集王擅望等一gān官员的贪墨渎职的蛛丝马迹,这也让这个从来养在深宫中的皇阿哥第一次看尽人间冷暖世qíng百态——永琰毕竟没有经验,在那种地方遇事待人依旧有些腼腆,幸而和珅是个久历世qíng长袖善舞的老手,常常替他人前遮掩转圜,倒也套出了不少小道消息。

  “这么着,朝廷批给甘肃一省监生名额有限,依着他们这帮子人贪得无厌的大肆搜刮,起码半成以上的秀才士人纳捐纳银之后拿不到实缺,只是目前王擅望在甘肃权势柄天他们轻易不敢发作,就怕引火烧身,落得象卢家那样下场。若能说服他们出来指证,王擅望的罪就昭示天下了。”永琰提起衣角从后院角门跨进了红袖招,一面扭头看向和珅。

  和珅为避人盘查,与永琰一样都穿地有如富家子弟,与在卢家庄投宿之时的装扮大相径庭,此刻一身月白压云纹锦袍长衫套着宝蓝绸缎对襟褂子,执扇徐行,仿佛游学踏chūn的仕宦公子,倒与在北京城时顶戴辉煌威势赫然的和大人又有几分不同。他抬首与永琰四目相接,略点了点头道:“爷说的很是,这个方法是釜底抽薪之计——可国人千百年来的劣根xing,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到危及自己生死利益就没人愿做这个出头鸟,要这些有家有业的大老爷们出来指正他们的父母官,只怕绝非易事。”

  这也虑的对。永琰沉吟着道:“除非能出件什么事把他们bī出面——”话音未落,就听穿堂那一阵骚乱,永琰与和珅互看了一眼——穿堂处的二门接连红袖招前后两个院落,前院追欢买笑歌舞生平后院则是老板娘苏卿怜日常居所,轻易没人进来的。平日里为防那些登徒làng子擅闯,连二门都长年上锁,打从永和二人住了进来,防备就更加森严——二人忙各自拉低自己的帽子,低着头向前快步而过,这才看见竟是苏卿怜被人纠缠,那寻欢客搂着她心肝乖乖地乱叫一双禄山之爪早就忍不住要上下其手,细眼看去竟正是高兵!可怜苏卿怜一面推拒一面qiáng笑着叫前院少坐立时就请姑娘来陪,高兵却酒气熏天地涎着脸笑道:“都说苏嬷嬷已经金盆洗手退出风月了——如今看来你还是别有风致嫩地想叫人咬上这么一口——何必一个人独首空闺——那份寂寞饥渴你耐的住?”说罢就一把搂去,苏卿怜躲避不及被抱个满怀,一张粉脸涨地通红:“高员外你莫要欺人太甚!我已是从良了的!”

  “我怎么舍得欺负你?”高兵搂着她就要香嘴儿,苏卿怜qíng急之下拔下头上的金钗就要刺去,高兵早一把捏住她的手用力一搡,金钗委地,苏卿怜早被扫了一巴掌,顿时面红颊肿鬓乱发摇,高冰拧笑着卷起袖子:“入了娼门你还给老子充什么贞洁烈女!你打开门做生意,哪个人上门你们不都得张开腿接客!”

  话越说越不堪,永琰纵知道自己此刻就该当作没事儿人走过,可偏偏眼里就容不下一粒沙!他抿了抿唇,到底没忍住,刚要抬脚,却忽然被人猛地一拉,诧异地回头,和珅已经在他耳边道:“我去。”永琰尚不及反应和珅已经排众而出,轻轻握住高兵高高扬起的手腕,偏着头道:“大男人欺负弱女子,高员外好英雄哪。”四目相接,高兵皱着红彤彤的酒糟鼻想了一瞬,顿时惊呼:“是你?!”

  和珅松开他已经被捏地青紫的手腕,一展折扇微微一笑:“在下认识高员外么?”高兵有些迷糊地晃了晃酒jīng充斥着的脑袋——若他们真是卢家庄走脱的“qiáng盗”哪敢这么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逛窑子?!他上下打量着二人大着舌头说:“管……管你们是谁,榆中县敢管老子的闲事,你们混地不耐烦了!这女人我就是要定了,你们想怎么着?!”

  “不怎么着。”和珅冷冷一笑:“高员外毕竟有功名在身又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缙绅,当知大清律令凡有公职不得宿娼——更何况苏姑娘已经赎身脱了乐籍,按雍正朝新法,与一般良民无异——你这就等于是qiáng行jian宿民女——这是杀头的罪!”

  永琰还来不及为和珅临危不惧先声夺人叫好,高兵就已恼羞成怒,一挥手,几个jīng悍的护院打扮的男子就团团围上,为首之人已经持棍bī近当头击下,他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已然一跃而起跳入战团,一手提着那家丁的腰带一手抓着他的肩膀断然一喝,那壮汉竟被周出丈余,高兵顿时倒抽一口凉气,永琰却没理会他许多,反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和珅的胳膊:“你没伤着吧?”

  “爷放心,我没——”

  “我不会再让你为我受一次伤。”永琰按住他的手,打断他的话,转过身第一次站到了和珅的身前,冷冷地打量着这群跳梁小丑,“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和珅有一瞬间的怔忪,仿佛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第一次有了男人一般伟岸的胸怀。

  这班乌合之众毕竟不是官兵,哪里打得过在宫中骑she布库都是一等一的永琰,三两下就被打地落水狗般簇拥着兀自嘴硬叫嚣不止的高兵退了出去。和珅这时才醒觉回神,命人重新将二门落锁,扶起卿怜,见她依旧还是抽泣不语——一个女人,出身青楼,不论如何地坚qiáng能gān,也要永远地为人诟病,她又何尝不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你,你也别哭了。”永琰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有些无措地看了和珅一眼,“我将来定为你讨个公道——”卿怜本仍在擦泪,忽而停步惊道:“爷受伤了?”

  永琰低头看看自己手臂上的一圈青紫,随意地甩了甩手:“不碍事,方才给棍子扫了一下——”“如何不碍事?”和珅却拧着眉开口,“爷就是太逞能了,方才我不是说我来处理么?——高兵如今酒醉他朝酒醒未必被我们蒙过去,还是早走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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