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我泪流满面地道:「小的下次不去看还不成么!」
「你这是什么态度!」柿子不高兴了,她呶着嘴道:「你是想说我一厢qíng愿,你根本不喜欢我吗?」
我对视着柿子那双眼睛,她的眼睛还是很漂亮的,像颗棕色的杏仁。我叹了一口气,无力地道:「像大小姐这样高贵漂亮的人,我们当下人的当然是仰慕的!」
柿子得意洋洋地道:「所以说不要装腔作势!」
柿子的手不大,但抓着我的手却很有力,生疼。
「你的手指真修长,如果不是满手的茧子,还真当你是一个饱学诗书的书生呢……可惜,你若是书生该多好!」
我gān笑着申辩道:「我现在当厨子一样有前途……」
「有前途个屁!」柿子杏眼圆睁,挺腰凸胸,隔了一会儿,像晒蔫了的柿饼一般缩了回去,她叹气道:「所以我是不可能嫁给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热泪盈眶,刚说了一句:「多谢大小姐体恤!」
谁料柿子又道:「好在我都有计策,我们暗地里来往,等镇上的张公子娶了我,我就跟爹娘说,我喜欢你做的饭菜,让你去张家打工。那张家开的是稠缎庄,一年里头倒有半年在外头,我们仍然可以来往,怎么样?主意不错吧!」
我张口结舌,看着眼前这颗充满信心的柿子,突然挣扎道:「我不要当阿才,不要当阿才!」
「什么当阿才?」
「大小姐,咱们都当了狗男女,那不是跟阿才同类了么!」我含泪道。
顾家大小姐突然生气地松了手,害拼命抽手的我一个不小心撞到了炉灶上,还没来得及呼痛,大小姐已经到了我的面前。
只听她冷冷地道:「我管什么狗男女,你要不照着我的话去做,明儿我就去揭发你偷喝做莱的酒,还往里头兑水,说你偷我的钱,调戏我!我看顾家不要你,这里谁还会要你这个手脚不gān净的厨子,哼!」
大小姐说完就气呼呼地转身走了,留我一人靠在炉灶上思量她的话。
良久,叹了一口气,回狗窝自己把铺盖卷卷,往背上一背,一步三叹地出了顾家的后门,想起自己刚才还在自得兵jīng量足,如今深悔不该得意忘形。
回头又一想,这是蒋gān的戏词,蒋gān去盗周瑜的机密,结果带回了一封假信,害得曹cao中了反间计,这是典型的偷jī不着蚀把米。想到此处,我手起掌落抽了自己一巴掌,暗暗发誓,以后不是正面人物的台词,那是绝对不再唱了。
无jīng打采的我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寻思着是找一处可容身的地方对付一宿,还是去找立哥,在他那个四处漏风的棚屋挤一晚。
正犹豫着,突然看到镇衙门口灯火通亮,好多人排着长龙,似我这等看戏瘾的人,自然大小热闹都不会放过。
「什么事?什么事?」我凑上前连忙打听。
「以后玉门关有恭亲王亦非坐阵,这不,王爷府里正在找下人呢!」
我眼前一亮,只觉得出现了一道曙光,照亮了我顾九光辉的前程。
「让开,让开!」拎着铺盖左转右拱,总算弄到了一块地方,摊开被褥缩在衙门的大鼓下面。
关外的冬天一进午夜,那真是冷得能把人冻成冰垛子。我看着下面的人都冻得瑟瑟发抖,有好些都忍不了走了,剩下的个个都像寒风里头的号鸟(注),缩着脖子来回跺脚。
我缩在被窝里乐得真想再唱两句,这叫什么「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
天一蒙蒙亮,衙门开了。
两个小官差拿着桌子,椅子往外一放,一叠纸往桌上一摆,喊道:「哪个想给王爷府上当差的,上来填一张卖身契,王爷不喜欢闲杂人,凡是给王爷gān活的,都得是他的奴才,价钱一律从优!有手艺的一百两,没手艺的五十两。」
「一百两啊……」所有的人一拥而上,急着要把自己卖给王府当奴才,我也是一窜而上,牢牢地抓住了小官差手里的笔,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了一口气,在卖身契上画了两圈圈。
小官差刚想收走卖身契,我连忙道:「等等!」拿过卖身契,上上下下看了两遍。
「看什么看,你到底还要不要卖?」
「要,要!」我提笔酝足笔力,划掉上面的圈圈,在下面端端正正画了两个更圆的圈圈。
那么一大叠的卖身契就这么被一抢而光了,没抢到的都在那里捶胸顿足,这年头要把自己卖了,那也是不容易的。
王府是今年年初县令下令建的,装潢得要多奢华有多奢华,光门前的狮子便由千斤huáng铜所铸,张牙舞爪,威风八面。我还当县令怕了,弄所府邸招待马贼呢,没成想原来是招待王爷。
我心qíng激动地站在一大群优胜者当中,在王府后花园里挺胸凸肚的接受王府严管家的目选。严管家的姓起得很好,跟他的风格挺配,他穿了一件上好的灰绸衣,下巴蓄着山羊胡须,随着他嘴唇里的嗯哈单音节一抖一抖的。
得到「嗯」的奴才都很幸运的被带到了左边,分配了一套huáng衣服,据说那是内堂的奴才才能穿的衣服,衣料要比外面gān粗活的灰衣奴才厚实得多。得到「哈」的奴才就惨了,被带到右边领到一套灰衣服,这是王府里面最下等的奴才。
严管家的眼神终于落到了我的脸上,我死死地盯着他的嘴唇,等着他的那个嗯字出口,嘴唇动了,问:「你以前在王府gān过没有?」
「啊?」我一时大脑没反应过来。
「我怎么见着你这么眼熟?」
愣了半晌,我舔了一下嘴唇道:「我娘说我的长相有眼缘,容易叫人看着眼熟。」
严管家哼了一声,道:「问句闲话也要想半天,脑子肯定不行,去左边吧!」
我哪里知道您老人家是在问同闲话啊——您这是坑我吗?我哭丧着脸拖着脚走到左边的行列,一个huáng衣的奴才立即将一套灰色的衣服甩到我怀里。
划好奴才们的层次,自有各个领头太监将新来的手下带走,我跟上了外面大厨房的李公公,穿过七弯八绕的抄手廊正要走出花园,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位修长的男子映入眼帘。
右手边上是一个身穿月牙色锦缎袍的男子,一块同色的发巾裹住了长发,发髻上一块紫色的宝石是他全身上下唯一有颜色的东西,他的肤色白皙,下巴稍尖,眉眼洋溢着一种淡淡的笑意。
左边一名男子穿着火红色的纱袍,衬着他淡蜜色的皮肤,两道漆黑的长眉仿佛能振翅而飞,他的神色冷而严峻,只要站在那里,不说一句话便已经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的一只手轻拂柳枝,声音也是微带沙哑,令人过耳不忘,淡淡地道:「我倒不是怕了他们两个,只是不爱待在金陵那个是非之地。」
旁边那个穿月牙袍子的男子声音清朗,笑道:「我倒是怕了他们两个,没一个好相与的,只是这一次却是老十七的不是,他打小就不喜欢老十,可到底兄弟一场,犯得着把老十往死路上bī。」
火红袍子的男子轻轻一哼,沙哑地道:「这还不知道是谁把谁往死路上bī呢?」
李公公见了两位连忙弯腰谄媚地笑道:「奴才小李子叩见两位爷,给您们请安了!」
月牙袍的男子笑道:「老李,你一下子添了这许多徒孙,这逢年过节的可又多了不少孝敬!」
李公公笑得满脸都打了褶子,连声道:「多谢十六爷美言!」
火红袍子的男子冷冷的目光,却从低头垂目的我们这些奴才脸上扫过。
天地可鉴,我只是想动动脖子,就那么一抬头,就对上了那位王爷棕色的眸子。
十五王爷微微皱了一下长眉,又淡淡扫了我一眼,那种眼神就好像虽然看着你,像不在看你。
若是寻常人用这种眼神,我会以为他的眼睛不好,类似睁眼瞎那种,可是王爷是贵人,贵人用这种眼神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
十六王爷越过李公公那张风chuī涟漪似的脸,将目光投向了我们,我突然心里一紧,以为他是对我笑,后来发现他是对着我们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真正的唇红齿白,我想他要是肯去演花旦,只怕京里头最好的戏子也要让他给比下去。
我们很快就被李公公带走了,以后老是在大厨房里转悠,再少有机会能进那花开开到败,绿叶绿到枯的大花园。
不过因为我xing格好,比较听话,按其他灰衣奴妒忌的说法就是比较谄媚,但凡李公公要去内堂,总是吩咐我掌灯,又或者提拎东西的机会都让我得了。
偶尔的偶尔,还能看见十五王爷那袭火红色的袍子或者听见十六爷清朗的笑声,但都是匆匆一瞥。
严管家的住处带了一个小院子,逢年过节爷李公公常摸黑前往,我则负责掌灯。
每当严管家在院外接见李公公的时候都是面无表qíng的,可一旦握了李公公的手,那表qíng在檐灯下是立刻chūn暖花开,笑得像只风gān裂了的柿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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