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二郎吃鬼_小窗浓睡【完结】(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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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平日虽爱闹别扭,冷xing子却并非无qíng无义,默不作声也不代表果真不在乎,外公过逝世她没有伤心流泪,只因为血ròu深qíng余温不散,郑囡打心眼只以为他仍陪伴着自己。钟二郎见状撇一撇嘴,他今日穿了件旧毛衣,还是钟煌当年趁着跳搂甩卖买来的,前几日被湛华洗得抽了线,套在身上露出一大截手臂,他咬牙切齿踌躇半晌,终于狠心从衣摆抽出长长的线,挣断了递给老人到老人手里。如此那长线的一端便浮在半空,生死两极相互连结,郑囡聪会意忙接过另一头,手上仿佛攥住千斤锭子,一不留神便要坠入地底,姑娘站在原处不敢动弹,惟恐外公脚底生翅飞上天去,然而面上喜悦无以自持,待到夜色深沉道路沉寂,她才牵起毛线缓缓迈步,小心翼翼四处张望,疏不知老人也是谨小慎微攥紧长线。

  一人一鬼不知不觉走进公园外面,冬天里万物萧索,深夜寂无声息,公园大门紧锁,透过栅栏能瞧见里面的云霄飞车海盗船,仿佛孤单的shòu立在夜幕里。郑囡心中泛出凄酸的温暖,同外公沿着公园缓缓踱步,抬眼忽瞧见不远置了一架旋转木马,高头白马好像被施了法停在半空,旁边另靠着一头木头小猪,喜笑颜开紧随马后,她满心欢喜却不作声,只是抬起手朝木马指去,毛线另一端轻轻晃dàng,郑囡仿佛听着外公欢笑出声。他们不知疲惫默默前行,天边渐渐漫上白光,钟二跟在后面低声提点道:“时候已不早,也该让他回去了。”郑囡并非不懂事,只得将长线jiāo还给钟二,她外公紧攥住另一端不肯松手,湛华在一边劝道:“生死有命阳寿在天,你早已经死了,再别舍不下生前,只有早入轮回,才不枉家人记挂。”郑囡秉息凝神瞧着毛线,只见腾起的那端缓缓坠落下地,她泪眼模糊声音哽咽在喉,喊一声“外公”几乎细不可闻。

  送走了老人,郑囡也坐车返回家,钟二郎眼瞧着自己的毛衣犹在心疼,湛华知道这毛衣原本是有限,钟二郎如此珍爱全因它乃钟煌赠与,垂下头轻声道:“你回家脱下来,我小心洗gān净再学着替你补。”钟二郎愣一愣忙摇头笑道:“这衣服早已不耐寒,哪还能让你白费力气,咱们哪天出门买一件便是了。”他凑过去又握紧湛华一双手,贴在胸口柔声道:“要你留在家里睡觉你又不肯,巴巴随我跑这趟有什么好,这手还要替我铺chuáng叠被子,哪能让它chuī风受冻。”湛华忍不住吃吃笑起来,眼角眉稍倩兮盼兮。这两个柔qíng如蜜旁若无人,缱绻相依仿佛雪亮刀片刮在绛尘心上,道士老早便qiáng咽下满肚怨气,这时候再耐不住,大步上前指着钟二斥道:“你白修得一身道行,却不愿顾及人间道义,言语行事任意胡为,一时不快生吃活鬼,心血来cháo又玩忽职守,为祸人间比这世上的恶鬼更甚!”

  湛华一听此言,不待钟二作答上前应对道:“道长口口声声称‘人间道义’,那‘道义’又岂能单凭一家之言。流落世间的鬼魂,或生前极恶不赦难入轮回,或怨恨弥天纠结人间,又或阳寿殆尽心原未偿,零零烦烦不一而足,终归都是万不得已。道长乃是清心寡yù修行之人,岂知道鬼魂耽搁于世便是永恒无际,然而您毕竟懂得世间万物有因必有果,有始便有终,诸魂魂生前亦乃血ròu之躯,孕于母胎发乎自然,哪个生而知之自己竟得落得终而不终。钟二郎既有天赋异秉,有心谋事助其超脱,那些孤魂鬼怪或而穿肠愁烦尽泯,或而归入yīn司再世为生,总好过做孤魂野鬼四处飘零受无涯痛苦。万千纠葛如此才算挥刀终了,二郎之行事岂不也算‘人间道义’?”

  绛尘怔怔听着他说话,各式词句哽塞喉间,心中纵有千般反驳之意,费尽力气也吐不出半句。钟二郎悄悄将湛华拉至一边低声问:“我平日里吃鬼全因为肚子饿,不肯是那老头是嫌他瘦瘪,你怎么倒诌出这许多?”湛华连忙正色道:“这道士最懂得一套说道教条,咱们不说得堂皇些,又怎能唬得他张不开嘴。”钟二郎恍然大悟“噢”一声,奉作至理深以为信。

  第72章

  太阳似个明亮的圆球从地面猛然跃起,璀璨光茫将云彩烫得雪白,抬起头犹能瞧见天上存着微微的月影,冷清淡薄好像一痕指甲印子,初冬的清晨空气凛冽,阵阵寒风迎面灌来,湛华忍不住打个哆嗦,钟二郎搓着他的手抿嘴笑道:“咱们快些回家去,相互搂着钻进被窝,睡到明天也不起chuáng。”湛华弯起眼睛蹭进他怀里,头发乱蓬蓬拂在脸上,两颊被寒风扑得通红。眼看着他两个无限缠绵正要离去,绛尘终于再忍耐不得,只觉心中烧起一团火,迈步撵上湛华口gān舌燥道:“我从来不曾有过yù想,哪知自遇上你竟乱了阵脚,宁愿曲意逢迎忍让体贴,这些日你也该瞧出我的心,并不比那吃鬼的薄qíng寡兴,你若愿意随我而去,自今之后咱们便约为相伴,天长地久无又尽时。”这人不伦不类说出一通,湛华怔怔听着只觉得好笑,心道彼此不过是萍水之jiāo,怎么竟被他扯出生生世世,只得牵起嘴角qiáng作个笑脸,留下绛尘痴痴等待答复,拉起钟二郎急忙遁逃。太阳稳稳居于天上,投下万丈光芒炫耀于世,那孤单的月影只得羞愧饮恨默默消退,将整片天空让于朝阳。出行的路人纷至沓来,清泠泠的响声扬彻街角,世上一切散发出忙碌新鲜,日复一日无终无止。绛尘站得笔直挡在大道上,土huáng袍子随风飘飞,木讷脸上不带一丝神qíng,眼瞧着湛华的背影渐渐融入人群,仿佛一滴水珠落进大海,任凭冲进水中费尽力气也拘捧不回,心中泛出冗长的悲哀,浸泡在寂寞里渐渐膨胀,好像这世界仅剩自己一个人,纵有万般话语也是无从言述。

  不知呆怔到何时候,枯huáng落叶蹭着衣裳轻轻坠下,绛尘这才瞪起双眼猛然惊醒,惨白着脸孔转过身去,一言不发赶至廖家。话说如今的廖宅早已今非昔比,鬼王吃尽了院里的活人,挑选出些许尚存形状的鬼魂充做差役,乌合之众齐聚一堂,太阳光永远透不进房子,枉死骷髅遍地掩埋,这宅子如此便真真沦做一栋鬼屋,枯藤败糙将外墙层层围住,遥遥只看到满壁衰糙颓垣宛如废弃,及至走近才听得高墙之后凄鸣啾啾,院中忽而窜出一声撕心号叫,单凭耳闻便要唬破人胆,更不消越过大门眼见虚实。绛尘失魂落魄走进院子,行至回廊忽看见几个小鬼挡在路间分食一截人腿,好巧不巧正赶上道士愤闷不快,躲避不迭被他挥起衣袖甩至老远。绛尘大步迈到鬼王门外,未待行近便闻着屋里涌出一股血腥气味,推开门果然看见chuáng上摆着几样人类残肢,血ròu淋漓刚经剖离,院中那条人腿自然也是出自其中,另一条白藕似的胳膊被鬼王津津有味端在手中反复把玩。对方见他面色yīn沉晃进屋内,随手丢开人臂眉开眼笑道:“我孤孤单单无聊得紧,便从路上揪了个活人寻乐子,待到将骨头拆开来,自己却反失了兴致。”绛尘紧咬牙关不作言语,鬼王见他木愣愣比个死人更没意思,只得拾起地上的碎ròu继续玩耍,断肢边缘切割不齐,抹出满手模糊血迹,好像小孩涂鸦一笔一笔画在地上。绛尘转过头不忍相视,呼一口气轻轻道:“我前一世为人糊涂行下过错,死后化作孤魂不得超脱,流落于孤坟乱冢无处容身,饱经风chuī淋打受尽业障折磨,幸而得你相助才能投入轮回,这一生只想清心薄yù再无yù念,宁肯无qíng无意孤独终老,死后化做清烟飘至天边,也不愿苟延残喘再受人世qíng劫。”

  他的声音又轻又快,支离破碎糊里糊涂,好像百无聊赖自言自语,并非存心要让别人听得明白,鬼王专心致志把弄尸体,偶尔抬起脸来看顾一眼,眯起眼睛宛作笑容,绛尘背过身去大口吐气,仿佛搁浅的鱼渐渐绝望窒息,一口一口直呕得鼻酸目涨,眼框里翻滚着火烫的焦灼,待喘足气息挺直脊梁,推开门迈至屋外,脚下一软几乎绊个踉跄,魂不守舍好似被谁摘去心肝。他垂头丧气沿着回廊缓缓挪步,双目迷茫不知行至何处,一阵yīn风绕着身边窜过,惊起枯叶沙沙作响,绛尘qiáng定心神朝四周打量,忽看见远处墙角有一团模糊影子微微躁动,连忙迈步过去探察究竟,拨开齐膝huáng糙定神张望,竟瞧见一人挣扎翻滚匿于尘泥,齐整ròu身自腰间斩断,破损的腹腔里流出一股股肠子,蜿蜒曲折拖在地上,红白颜色混满糙叶尘土。他脸色煞白汗如雨下,胸前似挨了千斤捶,耳边乱响眼前发懵,止不住连连后退几步,身上浸了冷寒又猛遭风袭,全身抖战肝胆震颤。那半截身子伸出双臂扒在地上犹自挣扎着向前挪动,绛尘犯起惊疑再走过去细细打量,却发现这东西原本并不是活人,不过是鬼王无聊豢养在宅里的鬼,生前遇事惨遭腰斩,死后仍存着死前的形貌。他长呼一口气终于镇定心神,刚才的惶恐抛至九霄云外,才发觉自己刚才几乎将手掌攥出窟窿,抬眼辩明前面的道路,心不在焉蹒跚离去。绛尘走时鬼王仍在房中游戏,死人大腿在他手中渐渐僵硬,gān枯的皮肤一条一条被扯下来,好像雪片纷纷扬扬落在地上,他猛然之间兴趣全无,随手将尸体弃至一边,暗自猜想绛尘今时为何如此蹊跷,自己当日费尽心机经营一腔冷qíng,缘何又跌入凡尘,鬼王想着想着猛然抬起头,面朝着窗外咧开嘴来,露出白牙森森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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