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之倾国_知北游/梦里浮生【完结+番外】(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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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在絮絮bī迫,林凤致倒是神色平静了,良久笑一笑:“好,便与你生同衾,死同xué。”

  殷螭既然要bī他践言,自己也得如约遵命,于是当朝廷正式降恩旨,令战场生还的刘槲袭封乃父“威武伯”之爵,接掌京营,又下一道敕命促袁百胜移镇辽东时,殷螭便反来劝袁百胜安心领命,自去镇守边疆。袁百胜不懂得他为何忽然改变主意,殷螭便笑一笑,道:“咱们大势已去,我也死心了,去河南府做个闲散王爷,不比铤而走险安逸得多!将军自管去罢,我总知道什么事最合算,吃不着亏的。”

  袁百胜兵法虽qiáng,在世qíng上却始终不甚通达,又是素来听命恩主已惯,听了这话也只能低头领命。到他率直系军马开出京城,远赴辽东之日,殷螭亲自出城送别,袁百胜向他拜别,步行殿后,一步步直走到回望不到城门,这才扬鞭上马,驰向前军。大军静穆无声向东而去,旗帜渐远,蹄印渐湮,从此君臣份绝。

  殷螭在临行时便jiāo付袁百胜书信一封,嘱他出关后再拆看。袁百胜如约出了山海关,这才拆信读取,不禁向关内伏地大哭,全军挂孝三日,这才继续踏上征程。自此一直到死,都在辽东镇守,终身不曾入关。而建州的东蛮部落,即使在重新统一之后,也再没能打破袁家军的防线,以此世人比之为宋代之“北门管钥”,甚至有“将军百胜北门安”之歌谣。古词道是浊酒一杯家万里,却怎知迢递关山归不去!

  殷螭念及于此的时候,心里居然还是有点小愧疚的,便要抱怨林凤致:“我说还不如我亲手写信,或许说得比较好,小袁这实心眼儿也不至于如此难过?偏偏你连这个也不放心我,硬要越俎代庖;又偏偏我要抢你的恩qíng,在小袁面前只拿你的笔迹写字,他识字少,不懂文风,却是认得那笔迹的——于是正好给你又反过来冒替我!”

  所以这世上有一种话,就叫做“天道好还,报应不慡”。殷螭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凤致提笔以自己的身份劝告袁百胜勿以恩主为念,努力报效国家,并且顺便自责得一塌糊涂,说自己实在是国家之蠹害,黎民之祸星,不死不足以谢天下之罪,将军要以我为鉴,终身抱忠义之德,博得青史声誉,人间美名……殷螭直读得牙根都酸倒一片,然后大叹:“也是,我一向在小袁面前装得最高尚,原来倒是可以高尚到底的,也算作一个善始善终!”

  袁百胜安分出关之际,便也是殷螭向皇帝上了谢恩表,表示对朝廷开恩赦罪感激涕零之意,然而朝廷宽大为怀既往不咎,本人却委实做过勾结外敌卖国,导致国家险些颠覆、百姓死伤无数的罪恶勾当,愧对祖宗社稷,无颜再领食邑封地,接受子民供养,惟愿一死以谢天下。愿圣朝国泰民安,从此无灾无难万万年。

  这套堂皇话殷螭自然懒得写,丢给了林凤致包办,却还要讽刺他两句:“我这回死,从始到终都是你包办的,连这几日我吃什么饮食你都要管,还不许我好酒好ròu享受——你为什么却不肯索xing连我晚上都包办了,还要矫qíng起来跟我分房睡,就是不让我碰?”

  林凤致自那日来做特使秘密劝告,便宿在了他营中,袁军撤走,殷螭移住官舍,林凤致仍然陪他同住,替他安排一切事宜,身边却始终陪着好几名大内侍卫,仿佛在监视管束殷螭的同时,自己行动也受着严密的监视管束。所以殷螭只能嘴上跟他发泄几句,到底没法qiáng行爬上他chuáng,于是在谢罪自裁之前,一直颇有怨言,恨得咬牙切齿。

  因为离了营地,宫中自然也遣人来服侍加监视,内侍中居然有殷螭的熟人,一见到他便扑通跪倒,抽抽噎噎哭个不止。殷螭认了半晌才想起来,诧道:“你是小六?你不是当年不肯陪我圈禁,找了大公公的门路留在乾清宫了?”小六哭道:“小的该死,小的不该背弃主子,妄想留在宫中!这些年小的一直被发在永陵,蛮族来了才逃回京城……”

  殷螭才知道永陵逃回的守陵内监宫女之中原来除了许氏之外,还有自己的旧属奴婢。这小六是自己在宫中做皇子时便一直服侍的小宫奴,后来却因为怕圈禁而抛主另寻他枝,不料落得个更凄凉的守陵下场,要依殷螭往常的脾气,懒得打骂,也必挖苦几句,不过这时人之将死,免不得要装个其言也善,摸摸他脑袋,温言道:“算了!主仆一场,你能知道来送我也算有良心。可惜我也没什么东西赏你,待我走了,这屋里我的常用物事便由你收拾了罢。”小六愈发号啕大哭,殷螭听了心烦,直接撵他滚出门去了。

  到正式上谢恩表的那天,一早他便起身,由小六服侍着梳洗,端正衣冠,竟恍然又似当年那个顽劣王爷的光景。只是那时节,自己除了朝礼大仪,都是一身便袍跑入宫中跟皇兄厮混,难得正正经经去参拜他——如今镜中那青chūn少年业已不在,而那温柔微笑,甚事都纵容着自己的兄长,更加是墓木已拱,连儿子都出落得快有自己高了。

  他自圣驾回京便称病不肯见驾,能知道侄儿已经长到要有自己这般高,却是到了最后一日亲眼所见——遣人去上表文之后,又坐了一晌,便想去叫林凤致过来让自己看着践约。谁知才到官舍后院,便见到林凤致正恭敬向小亭中坐着的一人大礼叩拜,殷螭便施施然走过去,笑道:“想不到我死,还要圣驾亲自来送别!到底是来送我的,还是送——被我bī得一道饮药的你这位心爱先生?”

  这日是六月十九,晨曦里半轮残月还印在天边,殷璠的脸色竟隐约苍白如月色,却又镇定异常,居然起身过来,向他屈膝拜倒,行了一个家礼,说道:“特来谢叔父之义。”

  天子行礼,自有贴身内侍来扶,坐上设立的绣龙锦墩,殷螭也懒得回礼,大剌剌坐到小亭石桌边,林凤致携了酒壶过来亲自给他斟酒,用的是两个西洋玻璃杯,倒出酒液殷红如血,初晨曙光中闪着艳丽光芒。殷螭叹道:“倒真象西洋葡萄酒,却不知滋味如何?”看着林凤致端起一杯酒来让自己,不免还要调戏他两句,说道:“你怎么这般不识趣,也穿了一身官服?明知道我最爱看你穿一身绿衣的模样——你要跟我同xué的,长长久久陪伴一世,可不能让我不顺眼。”

  林凤致居然笑了笑,道:“行,等过去了再换上也不迟。”于是转头向跟在殷螭背后的小六jiāo代了几句,又举杯道:“古人道:‘此酒不可相劝。’争奈下官无法不劝酒,王爷勿辞。”

  殷螭奇道:“你自己不先饮,让我怎么放心不被你骗?”林凤致道:“此酒饮下一刻才发作,王爷尚有余暇见我如约,只管放心。”殷螭恼道:“你什么都要占我上风,最后还这样。”这时索xing慡快行事,端起酒杯便一饮而尽,丢下道:“好苦!你快喝,喝快点苦味也轻些。”

  林凤致却置杯于桌,回转身去,又向殷璠深深拜倒,说道:“臣罪该万死,从此辜负陛下。” 殷璠又自锦墩上站起身来,道了一句:“先生放心。”林凤致谢了龙恩,于是起身取杯来饮。殷璠忽然失口唤了一声:“先生!”林凤致手上微微一顿,酒杯仍向唇边送去,却听殷螭也叫了声:“小林!”

  他只是一怔,殷螭已跄踉着扑过来,挥手便将他手中酒杯打落,啪的一响,玻璃杯砸落,青砖地上数十片晶莹碎屑迸飞,殷红的酒液直溅到两人衣裾上去。林凤致出其不意,不免啊了一声,殷螭只是对他苦笑,颤声道:“小林,别喝了,太苦……太难受……好象是真的要死了……”

  他全身发冷,知觉都在渐渐消失,挣扎着说了这一句话,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身体便往前跌倒,被林凤致顺势一伸臂,揽在怀里。殷螭还想再看他一眼,可是眼前全是一片昏黑,什么都看不见了,胸口一阵阵闷痛,窒息的感觉使身体不住痉挛,颤抖却在慢慢平息,陷入长眠。

  原来死的滋味,这么真实,这么难受!

  殷螭最后意识消失的一瞬间,感觉到林凤致的手正轻轻抚过自己的颜面,替自己将努力想睁开的眼皮阖上,那手势竟温存得有如爱抚,送来的却是永恒的黑暗。忽然有几滴滚热的水珠溅上面颊,是林凤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毫无掩饰的为自己悲伤。

  所以殷螭陷入死亡的睡梦之前,竟是一个既悲哀又欢喜的念头:“到底……能教他为我痛哭一场。”

  可是殷螭不能再知道的是,林凤致的哭泣,并没有十分失态,只是静静抱着他,无言垂泪。良久良久,所抱持的这个身躯越来越沉重,重得他臂上吃力不住,便缓缓跪倒,声音平静的说了一句话:“请陛下准许,臣林凤致为靖王亲理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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