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之倾国_知北游/梦里浮生【完结+番外】(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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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这样的狠话,纵然当着林凤致的面搁下来,也是吓不住对方的。事实上当林凤致接着侃侃而言,低声将近日豫王与俞相的嫌疑行迹一一道破之时,豫王第一个反应便是矢口否认,狠狠威胁他:“诬蔑亲王,你知道是什么下场?”林凤致却浑不在意,反而云淡风清的笑道:“王爷若是从此将对下官的一片yínyù,化作杀机,那便是下官的好下场了。”

  这样的人,吓也吓不倒,杀又杀不得,说亦说不过,只能木呆当场,听他口若悬河,将话头一一道来。

  不过,豫王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心思难测的林凤致,分析时局和事理,均是十分jīng当老到。嘉平帝居然轻易将一个无耻呈身的小官当作心腹,豫王本来只以为是皇兄面软心活,因疚垂爱,如今看来,病怏怏的皇兄,其实并非自己一直小瞧的那般罢软无能;而如此说来,俞相所谋,实不可行,断不能成。

  “俞汝成出身寒微,在先帝之时不过做到户部尚书,并非先帝所委任的顾命大臣,只因治绩特出,今上垂青,降恩简拔入阁,一年之间便将前首相徐可珍排挤出朝,独掌大柄,不可谓无才无能。然而朝中先帝朝所遗老臣尚多,门生故旧安cha遍及六部,再加上先帝委任的三公均在,就算不事事掣肘,也时常与内阁相矸格,因此俞相即便掌握大权,却还远远谈不上‘权倾天下’,施政议事,每不如意。若要遂他之yù,非得将朝内泰半官员更替淘汰不可,但是今上一向简静无为,虽然纵容俞党,却也不废老臣之言,这朝廷上,实际大体分为两党,除了立朝无所附丽的中庸臣子之外,或属俞党,或属旧派,jiāo相争权,要解决这个局面而独家坐大,在今上治下,俞汝成是无计可施的。”

  “所谓‘拥立豫王,更新朝局’,名义上是为王爷争大位,其实不过是yù夺朝中老臣之权,进而掌握天下而已!王爷自以为得一时之利,殊不知先帝所遗的老臣们,或是身历数朝的忠耿臣下,或是开国元勋之后,尽管也难免门阀党羽之讥,却大多忠心为本朝效力——这是因为他们满门富贵,数代清誉,均系于朝廷,倘有易朔更姓、换羽移宫之事,这些老臣也必然随着本朝覆灭而万劫不复。王爷若yù贪图俞汝成推举,而弃利益攸关之老臣,换躁进图利之新人,那么今朝王爷身登大宝,明日未必不会另有他人huáng袍加身。王爷若不惜本朝基业,不顾念太祖太宗血战而得来的江山社稷,只贪一时风光利益,那么自管请便,继续图谋,下官也无话可说。”

  “实话说,林某素来悖逆不道,这一家一姓之江山,与皇上相关,与王爷相关,与林某却有什么要紧gān系?只是这几年俞相为了培植亲信,剪除异己,种种狠辣无qíng手段,王爷谅也有所知闻,如今尚有旧派一系牵制他不得肆意胡为,万一将来权柄集于他一人之手,必然先大行清洗,他日朝堂之上急风骤雨,可想而知!而本朝历代均分封同姓王于各地,万一社稷易主,外地藩王未必不会各举旗帜,来争正统,而腥风血雨又可以想见,本朝自定鼎以来安享至今的太平盛世,岂非立刻便要毁于一旦?王爷天潢贵胄,或许懒待垂怜百姓,林某却是糙民出身,一介文臣,乐太平而厌乱世,不愿意在有生之年,亲历兵火锋镝之苦。——言尽于此,王爷三思。”

  豫王呆坐椅中,周身冷汗涔涔而下,这些话,他不是没想过,不是不明白,只是图谋行险道、走捷径的人,心内总有“侥幸”二字,又有“利益”一物,蒙眼障目,让人即便是知道不妥,也甘愿饮鸩止渴。因此当林凤致慷慨陈词之时,他倒不仅仅是为他这番言辞所惊所动,而是因为这番道理,原来是这么人所共知而震骇——既然这样,图谋还有成功的可能吗?

  只是在这场合,无论如何,对方说得再有理,再私心暗赞,脸上也万万不可认同,还是得死撑到底:“林大人一片言辞慷慨激昂,果然是世间至理,争奈小王并没有非份之念,不轨之心,这番话未免白说了。”

  林凤致也不追究到底,微笑道:“这也是,王爷忠心可昭天日,原是下官杞人之忧而已。”

  他说了这么一大篇话,不免口gān舌燥,盏中茶水已全部倒进了豫王的衣领里,于是便走过去倒热水。豫王望着他背影,双拳捏拳,一时恶念横生,几乎想找把刀当场将此人砍杀。只是身在大内,哪里容易找得到凶器,何况倘若真的杀了此人,就算皇兄不追究,自己也是说不出理由来,对将来更是大大不利。心里又不禁浮出一个古怪念头:“这样的人,要真杀了却也可惜!”

  林凤致忽然又道:“下官听说,当年王爷尚在童稚之年,便曾向先帝进谏,不愿剥夺亲兄长的太子之位,据说这善念来自于已故刘太傅一言:‘自古以来,难有终其天年的废太子。’因为这一句话,王爷甘愿放弃先帝yù予之大位,而保今上东宫无恙,这是何等孝友天xing?难道到了今日,却yù听俞汝成巧言相诱,宁可置今上于死地么?”豫王冲口道:“胡说!怎会对皇兄不利?”林凤致回头看着他,笑道:“也是,俞相的提议,说的是bī今上退居深宫,拥立王爷,没说要对皇上不利。然而,自古以来难有终其天年的废太子,难道却有安逸余生的废天子?王爷天生睿智,自是比区区所想更具明见,下官倒是多嘴了。”

  豫王回想到此处,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是不得不叹。林凤致此人,说话间阐明利害,摆开道理,已经说得九分九之妥,最后还要加上动之以qíng一条,委实灵巧,委实锐利。这样的人,杀掉固然可惜得很,留在皇兄那里,却也令人下半辈子,不敢放心大意。

  但林凤致淡淡而笑,说道:“王爷放心,下官也不会久居朝堂。此事了结,便是下官离去之日,决不至于一直碍着王爷的眼。”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口气极为平淡,眼中却微露萧索凄楚之意。豫王从来只贪色yù,不屑qíng爱,这时被林凤致长篇大论分析一番,既警告又劝说,心里又惊又惧又疑又恨,一时惟剩忌惮戒备,哪有还有方才的yù念?然而在看到他这一丝奇异神qíng的时候,却不自禁心中一动,隐约觉得他所说的“离去”,并不仅仅是离开朝堂那么简单,一霎时间,即使是表面上大大咧咧的豫王爷,也感到对方压抑着的qíng绪是波涛汹涌、复杂惊人的。

  于是他便问道:“你和俞相,当真就有如此深仇大恨?我听说老俞对你可是真好。”林凤致道:“国家大义,岂顾私恩。”豫王笑道:“面子话就免了!据我所知,老俞可是一直当你如珠似宝的捧着,你的功名前程,均出他手,就是上届的名花榜,都是他指示御史上书,替你禁毁掉的,不然的话,林大人的声誉,可实在不妥得紧啊!他如此相待,你却反来向皇兄告发这谋逆大罪,明摆着要灭他满门,就算你们chuáng笫失和、qíng海醋波,也没这么切齿刻骨的罢?难不成竟是杀父jian母、夺妻yín女的不共戴天之仇?”

  他问这些话,一半是好奇,一半是讨便宜,反正今日不论在口舌还是气势上,都输定了,不如拿对方最不想说的事qíng,稍稍羞rǔ一番,也算小小的出了一口恶气。这个问题本来没指望林凤致会回答,可是出乎意料,林凤致竟然答了,说话时仰起头,眼中微微闪着yīn郁的火花,声音虽轻,却带着森森寒意,这股压抑的、隐约似含悲哀而又无比决绝的杀意,使豫王一直到回房坐定,尚自心底发冷发颤。

  林凤致只是简简单单的答了一句话:“不错,是不共戴天之仇。”

  豫王觉得,能让这样一个人恨到如此,绝对不是普通的事,而且,绝对是太可怕的事。

  第8章

  本朝的太后姓刘,乃是已故刘太傅的幼妹,其出身也是本朝元勋之后,母家势力极盛,因此刘氏自出嫁为太子妃做起,一路由皇后而至太后,人生一帆风顺,美满无比。现今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最心爱的小儿子豫王不能常常在身边。虽然凭着圣上宠溺,豫王至今还未出京之国,然而朝内一帮老大臣们,动不动拿这事来说话,向圣前参上一本,就好似不把太后这块心尖ròu硬bī得送到河南府藩王封地去,就不肯安生。因此太后在后宫中一提到多管闲事不通人qíng的大臣们,就长吁短叹,咬牙切齿。

  这几日太后觉得很奇怪,小儿子豫王虽然平时也常常入宫来看望母后,却是个野马xing儿,在宫中留宿绝对不会超过两天,就必定闹着要回去散心。这一回却好不奇怪,自从十月十二那天豫王入宫之后,居然一连五六日,都住在花萼楼不曾回去,自然也就天天来参见母后,母子团聚得颇是欢喜。太后高兴之余,不免也生出疑心:莫非这个宝贝儿子在外头闹了什么大事,以至要回宫来躲这么多天?

  豫王听母后问将起来,只是摇头:“唉,儿臣能闹什么大事!倒是皇兄,近来不知道怎么忽然喜欢跟群臣较劲起来,接二连三的惹乱子,这一阵朝堂闹得跟开水锅似的,儿臣这不是怕他们聒噪,没法子只得来躲清净么!”刘太后其实对大儿子不怎么宠爱,但是到底是皇帝儿子,也不能不关切,吃惊道:“有这等事?皇帝身子又不好,入冬正是每年的难关,有什么要紧朝政,非在这时候跟大臣们较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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