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螭一愕,这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心神微分之下,林凤致终于挣脱他抱持,伸手替他拔下扎在肩头的一枝长箭来,箭杆gān净,全无血迹,殷螭伤处也是皮痛ròu不痛——原来这些箭,竟是去了箭镞的。
殷螭一时简直是啼笑皆非,手上却将林凤致重新一把拉回来,又揽进怀里,这个动作只是下意识,还带着一丝后怕,但看在别人眼里,只当他又要将林凤致做盾牌兼人质——窗外已有人喝道:“放开林大人,趁早束手就擒!不然的话,下一轮箭,可就不去箭头了!”
这声音却有三分耳熟,说话人已出现在门口,双手平持一个铁铸的匣形物事,匣前有眼,对准众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机关暗器。众人才发现赵大昕业已失去踪影,想必是趁着那一轮箭雨发she之时,便悄然打开什么机关暗道脱身了,大家不免想道:“原来这赵经略计策拙劣,跑路却是不慢!”
殷螭听了那句话,手上便将林凤致更扼紧了一些,摆出劫持架势,笑道:“外面是徐员外?反正这林大人也要被捕上京,索xing再发一轮箭,在这里断送了gān净,难道还怕上头问罪不成!”
出现的这人正是兵部特派的员外郎徐翰,殷螭这句话明明点破他有投鼠忌器之意,一时必不敢再开机关,众人哪有听不懂的?何况阁内除了殷林二人,都是技击高手,哪能容易束手就擒?几人目光才一相接,林凤致不禁失声示警:“徐贤侄当心!”话音未落,已见刀光一闪,着地卷去,登时将门口徐翰身形笼罩于下。
这袭击来得迅速无比,徐翰虽是年少从军,却哪有军中高手迅若奔雷,连身形都未动弹,便已被袭到了身前。那袭击者刀光织成密网,防御极严,料想徐翰手中铁匣便是盛有飞针短箭小刀毒砂等暗器,也伤他不得——却不料匣口吐出的,乃是一溜火光,伴随着一声巨响,震得众人耳中都嗡了一声,便见一蓬血花飞溅出来。
这两下都来得快速之极,那袭击者出招时大家好歹还看见了刀光如雪,而徐翰这武器却是毫无征兆,只是一声响过,便见尸横就地——因为去势太猛,俯冲倒下,竟不知道受了什么致命伤,只见到一片血泊四散洇开,从服色身形来看,才知道死的乃是张虎臣。
殷螭喃喃的道:“这是什么玩意?好不厉害!”
年三七和祁五虽是久已随军,却也回答不得。徐翰仍站在门口,因为相距得近,张虎臣的血溅了他半身,他也毫不在意,虽是少年文员,却颇有杀人不眨眼的风范——微微抬手,匣口对准阁中诸人,倒是回答了殷螭的疑问:“我这‘掌中雷’手铳,从来不长眼认人的!谁还要来试试?”
诸人都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国朝近年来军中也常常使用鸟枪火铳,但这类火器一般式样笨重,又多是霰弹,既不便携带也杀伤不qiáng,哪见过如此jīng巧便携、又如此威力qiáng大的手铳?看来徐氏父子jīng研火器之名,真是名不虚传。
祁五是老行伍了,知道的毕竟多些,低声道:“火铳一发之后,必要填药,趁这当口可以冲杀出去!”但说归说,又怎敢拿自己的血ròu之躯,去赌一赌这前所未见的手铳是否与寻常火铳同一类属?殷螭反正没有冲杀出来的能耐,年三七乃是朝廷派遣,并非反叛,当然也不会赌命,于是大家只是一动不动站在阁内,只怕一动做了手铳的靶子。
这时下面已经接连奔上人来,都是堡中心腹护卫。徐翰指着诸人,喝道:“丢下兵刃,自己出来就缚!”他只有一支手铳,阁内每人却都觉得他瞄准了自己。年三七头一个空手出来,祁五也不敢拦阻,心里有点慌乱,不知道是否也要弃刀投降?殷螭忽然叹了口气,松开了林凤致,道:“这小子狠得紧,你出去罢!我也不qiáng拉你死。”
徐翰叫道:“林年伯,出来罢!圣上有命,只消杀了贼党,定不追究大人之罪,大人只管安心!”
林凤致却并不动步,反而微微挺身,将殷螭全遮在身后,叹道:“下官……委实罪重,有负天恩,也是无可奈何。”
他的举动使徐翰大惑不解,一时静默对峙,外面人声喧嚷便清晰传入。殷螭忽然一笑,说道:“徐员外,省省心思罢!他哪要你们救?外头都动手动脚好不热闹了,你还尽堵着我们几个作甚?”
徐翰听那声音也知道多半是袁军护送林凤致的那批兵士业已作乱,倒也并不惊讶,赵大昕的声音已经从下面传了过来:“区区五百人,就想夺我险山堡?赵某已向九连 城烟花传讯,高将军刻下便要派人平乱,尔等武艺再qiáng,也要死无葬身之地,还不速速就擒!”
殷螭大笑,道:“赵经略跑路的脚快,传讯的手也不慢!还就怕你不求援——我们来的时候,袁将军早已带兵突袭九连 城,你当就这头鸿门宴是个大阵仗?袁将军突袭天下无双,你再发个急讯求救,扰乱军心,大家便等着高子则的坏消息罢!”
这一句话终于使赵大昕和徐翰都变了颜色,林凤致心内暗骂:“只会危言耸听,什么突袭天下无双?你封的?”但袁百胜长于突袭,在征讨安南时便已名声远播,军中尤其知悉,这回他带兵突袭九连 城,高子则纵使早有准备,也会分外忌惮,再加上险山堡后方来个讯息告急,非使军心大乱不可,胜负实所难料。
林凤致一时也不知道是该骂殷螭诡诈,还是恨赵大昕缺乏应变才能,这般行事糊涂,当初兵部怎么会推荐他担当大任?不过,自己不谙军务的糊涂劲儿,估计也与这位同年差相仿佛,实在无可怨怪。何况这时身份尴尬,于双方都是非友非敌,无法说话,只能继续默不作声,由得殷螭得意洋洋,赵大昕和徐翰忐忑不安。众人一时僵持,都在等待消息。
然而消息却来得格外的快,过不片刻便听阁下急报:“赵大人,镇江堡回讯!”赵大昕心内慌乱,语气却保持镇定,问道:“高将军如何回话?”下面禀告道:“高将军言道,事体有变,立即便要派人前来,有要事与赵大人相商。”
这一个讯息却是出人意料,“事体有变”四字虽是急切,却并不是个凶险的光景。象林凤致这样不懂军qíng事务的,头一个念头便是:“莫非袁百胜已夺九连 城,又发此假讯来赚险山堡?”赵大昕等人却知道军中的烟花传讯之术,每一军有每一军的特殊约定,绝不外泄,这样的讯息是假冒不来的。可是在袁军业已打上门去,同室cao戈的当口,高子则不忙着抵御,却派人来后方商量要事,又是唱的哪一出?
但高子则所谓要事,却的确显得紧要,这个讯息报来片刻,大家都听到了大虫江下游的号角之声,沿岸飞速传来。这号角声乃是高军的紧急传讯之意,一闻此响,无需通传,报讯人便可在军中长驱直入。只听那响声越来越近,急切凄厉,竟充满了不祥之感。
这时赵大昕已顾不得内事,快步下阁去逆迎报讯人去了,徐翰也不好再拿铳指着阁内,只是带人堵在门口,继续监视。殷螭也不管他们,拉着林凤致到窗边往下看,窗下便是大虫江滚滚急流,只见堡外丛寨次第打开,一骑飞乘层层冲入,这急骤的光景,仿佛马尘中都迸出烟火星来。
这般急切紧要的关头,连堡中内斗的双方都已停手,大家缄默不言,都等着高军的急讯——大约只有殷螭是例外,还不忘跟林凤致胡说八道。
他的胡说八道,当然是属于表功一类,趁众人都全神贯注于外面,便悄悄的凑上林凤致耳边,说道:“小林,适才我可是替你挡箭来着,生死关头我头一个想到你,你说我好不好?我又对你好了一次,你怎么报答我?今晚别赶我下chuáng了罢?”
他说qíng话丝毫不避忌人,虽然声音放得极低,到底身畔祁五也听见了,不免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殷螭浑不在意,又笑嘻嘻加了一句:“不要又冷笑,老是怀疑我的心!我是真爱惜你呀——你就是我的心肝宝贝,我怎么舍得你受一丁点伤?”
林凤致听了他这句ròu麻话,胃中泛恶心,身间起寒毛,登时生出想要一脚将他踹下大虫江去的心——可惜还未付诸行动,下面的急报已一叠连声传了上来:“请林大人下来,赵大人有要事相商。”
祁五刷的一声抽刀,拦在林凤致身前,外面的人连忙又道:“两位护卫也可同去,带刀同去!实是有事相商,高将军与袁将军业已停仗讲和,赵大人也不至于相欺。”林凤致讶了一下,不觉问道:“却是何事?”
徐翰已经听了属下禀报,便即走上来亲自回答:“年伯勿疑,是高将军传讯请年伯共同拿个主张——隔江来报,倭屠义州,李敬尧血书求救,言称义州城二十四万余百姓xing命,便在我天朝大军指掌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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