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林凤致被李敬尧那一句质问后难免抱着惭愧,见到这个年轻人之后却不觉眼神亮了一亮,当然又教殷螭那颗专门爱喝飞醋的心狠狠嘀咕了几声,想着晚上回去定要跟他chuáng上算帐——可是这时却不得不装作恭顺的随从模样,老实跟随林凤致踏入望江阁。阁中却是一排七长八短的竹架与圆筒,还有帷幕严密遮住的不知是些什么新式兵器,触鼻一阵树胶火漆、硝石硫磺的气息,呛得人老大不舒服。
这望江阁显然是堡中要地,徐翰行了礼后便退出阁外,只让赵大昕陪同林凤致走入,这一路登阁并无外人,赵大昕的称呼也由“大人”变作了“年兄”,叫得十分熟络。然而一入阁内,他脸色忽肃,回身喝道:“圣上密诏,天子太傅林凤致接旨!”
这一喝突如其来,林凤致便即拜倒,恭声道:“臣在。”赵大昕并不取旨意,只是微微冷笑,道:“这是年大人传来八百里加急口谕:圣上有旨,林凤致勾结袁杰,图谋不轨,着即褫官返京,发付东厂审查,钦此——谢恩!”
这一道口谕,便足以使人上人变做阶下囚——林凤致却是毫无惊惧,只是叩首:“臣林凤致谢主隆恩。”那四品带刀侍卫年三七已经抢上前来,手中竟是一副铁链镣铐,林凤致便安然伸出手去让他锁拿。
这铁链还未套上林凤致的身体,便听当的一声,却是袁百胜派遣的护卫祁五拔刀格开,林凤致脸色一沉,道:“退下!袁将军难道想陷我于不义?”那祁五早知首领业已造反,如何在乎这个“不义”,腰刀舞成一团银光,qiáng劫着他要退出阁楼。这次赴会一共派出五百士兵护送,都是军中一等一的高手,险山堡虽是要地,却因处于战线后方,守军只有三千jīng兵,只要会合上己方人员,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赵大昕如何能让他们就此退走,眼看祁五刀法高明,年三七被bī得只是后退,根本锁拿不得林凤致,那个叫做林二的护卫却只是笑吟吟按刀旁观,也不知是否成竹在胸,只需掠阵——他当然不知道殷螭根本不会武艺,只是来凑热闹的——望江阁是机密要地,若不传呼下面守兵谁也不敢擅入,赵大昕倒也并不叫人,只是带着另一名侍卫张虎臣急退几步,厉声喝道:“祁护卫!若再顽抗,仔细箭矢无qíng,玉石俱焚!”
喝叫声中,只听铮铮铮连声长响,铁锁链断作数十截四散飞溅,却是祁五的快刀将年三七的铁链寸寸削断,这刀法快得只如一瞬,而兵刃之利又教林凤致与赵大昕两个文官惊得几乎不能喘气。林凤致忽然失声道:“赵年兄当心!”示警之际祁五已经挥刀扑向赵大昕,明显是想要劫持他的架势。赵大昕见了他的快刀,也不知道另一个侍卫张虎臣能否抵敌,急步后退,便yù按向墙壁,可是脚步才一滑,后颈已是一凉,一柄利刃架了上来,一个声音嘿嘿喝道:“赵经略,机关就不必用了!”
这却不是祁五,而是张虎臣的声音。
原来袁百胜一方有恃无恐敢放林凤致来调解会面,乃是早就安排下了隐秘内jian!
赵大昕一时震惊无比,然而他到底是带了几年兵的军中经略,当此时qiáng作镇定的功夫还是有的,脸上居然毫不变色,斥道:“张虎臣!你世受国恩,胆敢劫持大臣?”张虎臣并不说话,只是刀锋前送,bī得他离开墙壁机关所在。殷螭这时已经拉住了林凤致,笑嘻嘻上前,说道:“劫持大臣,好大罪名——可是赵大人,假传圣旨也是死罪哪,你便不爱惜你项上人头?”
赵大昕只道他定是袁百胜的心腹,这罪名岂堪承认,所以只是昂然瞪视,斥了一声:“休得胡言!”殷螭扣着林凤致手腕,脸上半是讥笑,半是捉弄,道:“要么就是你那皇上耍你,给道密旨却是口谕,日后随时可以反悔抵赖的。那口谕叫你留他体面,不要声张是不是?赵经略,你委实蠢!他们师生各自弄鬼,你做冤大头——这位林太傅连你身边有个内jian,都是看在眼里不肯说破,你当他跟你们一条心?”
赵大昕终于微微变色,林凤致却只是默然无言——因为那侍卫张虎臣,他确实一眼便已看破,因为这人眼熟之极,正是曾经陪着殷螭到自己老家去做过客的那个心腹侍从。
当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林凤致便知道今日的脱身计划定要失败,然而却不曾抢先说破——因为这个由小皇帝主使、赵大昕安排的陷阱,自己毕竟也不知其中详qíng,不知道前面埋伏着什么样的凶险,不知道会不会危及到殷螭的xing命。
所以林凤致宁可失败,也要替殷螭留下可以保他安全的暗桩人物,那么其实是对小皇帝的不信任,对赵大昕的不负责——自己不得不惭愧自咎,无法面对同僚的责问眼光。
可怜赵大昕接了小皇帝的密旨,嘱咐他将林凤致秘密逮捕送上京城,却又严令不得泄露风声,既不能伤害,也不能对外宣称林凤致有罪;又声称林太傅乃是被劫持bī迫,叮嘱若有人拦阻林凤致被捕,必是贼党,可以格杀勿论,倘若杀掉贼党,那么便可就地释放林凤致,让他继续担任官职。这般自相矛盾的旨意,已经让人十分摸不着头脑,何况赵大昕也不知道绑架太傅的人物,到底是什么样的背景,更加不知道林凤致对于这个劫持犯,具有几乎可以说得上盲目的回护心理。所以赵大昕先被皇帝含糊其词,后被林凤致有所隐瞒,导致救人不成反受陷,岂非倒霉之极!
偏偏殷螭最爱做的事就是落井下石,眼见这样一个倒霉鬼,怎么能不好好取笑一番?他的嘲弄话跟林凤致的刻薄比起来又是一种风格,拐弯抹角是绝对不gān的,卖弄聪明是必然的:“赵大人,你也当了几年的经略使,这个陷阱安排得恁地拙劣,你还照办?怪道我朝大军打不赢倭人!倘若当真玩个鸿门宴,一声令下刀斧手齐出,咱们大家火拼一场,还说不准谁胜谁负;想跟我斗鬼点子?笑话!”
他挖苦林凤致又是另一番口吻:“你也真是的,人家当我没见过世面,你也小瞧了我?这么差劲的一个陷阱也奉陪着踩进来玩?你敢说你不知道——你跟这姓赵的在外头眉来眼去,传消息定主意,别当人是瞎子!”
赵大昕厉声道:“要杀便杀,赵某岂能受你宵小之辈羞rǔ!”
殷螭被这一句话气得几乎要跳:“我是堂堂天子,你敢骂我宵小之辈?”可是这当口还不是表露真实身份的时候,再气愤也只得忍着,就让赵大昕当自己是袁百胜的手下,而非袁百胜是自己的手下——被比自己身份低下的人开口斥骂,这辈子只挨过林凤致的,没想到今日还要忍这个小小兵部侍郎的,偏生暂时还不能杀对方,也只有忍着气,将林凤致手腕重重捏了几把,心道:“全记在你头上,今晚非在chuáng上好好算一笔不可!”
林凤致哪里去管他的龌龊心思,只是冷冷的道:“放开赵大人,我依旧跟你们走便是。”殷螭笑道:“你傻了?好轻巧话儿——你自己还不得脱身,管得别人?”张虎臣持刀bī赵大昕走向阁楼门口,赵大昕却是颇有骨气,竟然立定不动,道:“险山堡决不至于为赵某一人,便听你等反贼号令!给我放开!”
他明明已被劫持,喝令声却还是一片颐指气使,殷螭不觉好笑,张虎臣也忍不住道:“赵大人……”刚想叫他认清形势,赵大昕已经抬头看向窗户,厉声道:“徐员外,不必顾忌!”
说时迟那时快,他这一声喝,四壁帷幕忽然哗啦一声全部落下,跟着便是飕飕急响。张虎臣面色剧变,不再顾得上继续劫持赵大昕,反身舞刀,便yù跃向适才赵大昕所退的墙壁机关所在,可是哪里及得上四下里bào风骤雨般的攻势,只挡得一挡,身形跌落,身间已cha了数枝箭羽。
原来四壁机关之中she出来的,乃是一轮bào雨般的急箭!
连张虎臣这样的武士尚不能抵御,林凤致这文官如何反应得过来,刚失口惊呼一声,已被殷螭狠命一扯,紧紧抱住——然而四周都是飞箭,岂能遮挡得住?只听祁五与年三七齐声吼叫,挥舞兵刃格打,两人却是根本连格挡的本事也没有,片刻间连中数十箭,扎得刺猬也似。
殷螭霎时间心底一凉,又是说不出的剧痛,第一个念头竟不是:“原来我死在这里。”而是:“原来我害死了小林!”
殷螭无数次想过死也要林凤致相陪,可是如今真能死在一起,心里却半分甜蜜也无——因为心里知道,林凤致是不愿意这样死去的,是不甘不愿的被bī和自己同赴huáng泉。那么,又怎么算得生死同心!
但他还是将林凤致紧紧抱在怀中,宁死也不肯松手,哪怕对方在使劲挣扎,想要脱开自己怀抱,也是坚决不放——这时箭雨已稀,身上中箭的所在都是火辣辣的痛,林凤致的挣扎却愈发有劲,殷螭心里竟是隐约欢喜,暗想难道我到底替他挡住了要害?却听身边张虎臣、祁五、年三七同时呸了一声,不知是谁骂道:“消遣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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