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么说。”欧阳铿亲了亲他的额,“待你家命案审结,朕便封你为侯。你不喜朝廷政事,就封你为逍遥侯,好不好?”
“无尺寸之功却得以封侯,恐天下人都会不服吧。”蔡霖很平静,“我从没想过要什么荣华富贵,只要能为我家冤死的那些人报仇雪恨,与愿已足。皇上别的我都没有奢望,我只想要每一个曾经与我家命案有关的人都得到应有的惩罚,可以吗?”
欧阳铿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低地道:“朕会尽全力,将他们绳之以法。只是,虽然huáng泉至高无上,却并不能肆无忌惮地滥用,总还要受一些东西的制约,所以,朕不敢保证当年的涉案之人全部受到国法制裁,但朕能保证让他们的日子都不好过。”
蔡霖不再言语,半晌之后才缓缓挣脱他的拥抱,翻了个身,平淡地说:“皇上,我有点累,想歇息一下。”
欧阳铿知道他心中不快,但自己说的话也是实qíng,即使是皇帝,也并不是万能的,有天理伦常管着,总有一些人不能动,总有一些事办不到。他看着蔡霖苍白的肩背、凌乱的黑发,轻轻叹了口气,起身下chuáng,为他掖紧被角,柔声道:“那你好好歇着。”
简单地洗浴之后,他穿好衣服,又去了御书房,接着处理政务。蔡霖始终躺在chuáng上没动,仿佛真的睡着了。
当天晚上被送到廷尉府的那个嫌犯便招供了。他果然是大司徒府的大总管,祖上世代都在柳府做事,对柳诚忠心耿耿。他不但坦承是自己去找了杀手,前后两次伏击太子,而且十余年前的蔡家灭门血案也是他雇人做的。他自称偷了主人的玉佩,去威胁郑向明糙糙结案,不准追查。总之,所有的案子都由他一肩扛了,全部与柳诚无关,皇后等人更不知qíng。
大概是此人出来顶罪的行为启发了某些人,第二天一早,太后宫中的金嬤嬤便自行到廷尉衙门投案,声称当年的蔡府血案与她有关,是她不忿皇帝屡次为蔡炫之事与太后争吵,不忍见太后夜夜失眠,以泪洗面,便悄悄假传懿旨,让人去杀蔡炫,并偷拿了太后的凤钗,找人警告郑向明不得cha手,太后与太师等人均不知晓此事,全是她一人所为。
下午,御膳房中的一个粗使老太监在廷尉衙门认了罪,供称那些给妃嫔下药之事均是他做的,原因是那些主子身边的奴才去传膳时总是趾高气扬,不把他们当人看。他出于报复之心,这才屡次下药,想要让她们生育不了龙子凤孙,“没有子嗣,看她们还能神气得了多久。”
两日之内,似乎全部案子全部告破,均是刁奴大胆妄为,与他们的主子无关。朝中众臣皆非傻子,都知道是奴才顶罪,好令主子脱身,但他们的供词严丝合fèng,就连柳仕逸都找不出破绽,只得去宫中请旨。
晚上,一直被羁押在廷尉衙门的柳诚与王品儒便回了家。
第52章
欧阳铿一直忙到子时初刻才能歇下。他离开御书房,在飘飞的雪花里走回乾安宫。
想着蔡霖听到王柳二人被释放之后的反应,他在心里叹了。气,顺。问刘福,“文暄怎么样?晚膳用过了吧?”
“用了一点。”刘福赶紧回答,“刚才宫里来人说,蔡大人把自己关在房里,谁都不准进去,说是要一个人静一静。”
欧阳铿一惊,“你怎么不马上禀报?”
“当时陛下正与太子殿下、柳大人、白将军商议国事,吩咐过,任何人不得宣召都不许擅入,奴才就没敢说。”刘福躬身解释着,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晚上柳仕逸和白贲一起进宫来奏事,太子跟着也赶了过来,在御书房里发生了激烈争执,刘福让其他奴才都退远一些,自己在门外侍候,里面的对话虽然听不清,但高亢的语调却能听见,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特别尖锐的质问,“是不是姓了柳就必须袒护柳家人?如果你觉得不好办,那就回避,让我来办。”听到这句,他便知道太子与柳仕逸在争吵。有时候皇帝会斥责太子,“就事论事,不要无遮拦。”白贲基本上站在太子一边,但涉及到太师,他也不能太坚持。
御书房里闹成一团,是很少见的qíng形,刘福根本不敢进去打扰,只能等皇帝处理完政事,这才能够禀报。
欧阳铿有点着急,便加快脚步,直奔乾安宫。
蔡霖是半个时辰前听说王品儒和柳诚完好无损地走出了廷尉衙门。他怔了一会儿,便走进寝殿,将门从里面闩住,对敲门劝解的晏九说:“谁也别来打扰我,我想静一静。”
宫人们都很着急,乾安宫管事太监连忙派人去御书房禀报,却被打发回来。皇帝忙于政务,暂时无暇理会,刘福吩咐他们好生侍候,等皇帝回来再说。可他们都被关在门外,既不敢破门而入,又怕蔡霖一个人在里面想不开,人人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担心自己的小命就此断送。看到欧阳铿匆匆进来,大家都像看见了救星,忽啦一下全都跪下了。
欧阳铿没理他们,急切地问晏九,“人呢?”
晏九低着头说:“蔡大人在寝殿里。”
欧阳铿急步过去推门,却没推开,便知道里面上了闩。他柔声叫道:“文暄,你开开门,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朕讲,别一个人闷着。”
里面毫无动静。欧阳铿劝了一会儿,见仍无效果,便有些急了,回头说:“叫人来,把门弄开。”
刘福立刻出去,片刻之后,欧阳铿身边最得力的亲卫赵一杰便快步进来,用刀锋cha进门fèng,一点一点地挑开门闩,然后将门轻轻推开。欧阳铿走进去,回手又将门关上。
寝殿里只点着两盏灯,光线昏暗,蔡霖蜷在窗边的软榻上,对着紧闭的窗户呆呆出。
欧阳铿轻轻走过去,慢慢坐到他身边,伸手抚了抚他的额,见没有发热,又拿起他的手腕把了把脉。
蔡霖这才回过神来,缓缓抬头看着他,声音喑哑地问:“你真的相信那些事只是几个奴才做的?”
“当然不信。”欧阳铿很严肃,低声解释,“目前来讲,他们的供词很严密,时间、地点、作案手段、犯案理由等等都无懈可击,因此无法再继续拘押王品儒和柳诚,要定这两人的罪,需要确凿的证据,‘yù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样的事朕不能gān。朕已经让柳仕逸和白贲带话给他们,一是让这两人在太后寿诞之后上表辞官,别bī朕动手,二是要他们负责追回你家被劫的所有财产。当年他们是怎么吃下去的,现在就得怎么给朕吐出来,还得加上利息。至于灭门、屠村、伏击太子等事,柳仕逸和白贲会继续查办,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案的,你放心。”
蔡霖抽回被他握住的手,向墙边挪了挪,离他远点,目光也重新转向窗户,淡淡地道:“那就慢慢查吧,王品儒已近古稀之年,柳诚也已年过花甲,等查到他们寿终正寝,这事也就了结了,对吧?”
“当然不是。”欧阳铿立刻否认,“文暄,此案涉及颇广,十分复杂,不是一时一刻便能够查明真相的,朕也需要时间,希望你能体谅。”
蔡霖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略带嘲讽地笑道:“其实,就算查明是他们做的,依照律法,也不过是判个斩立决吧,如果再加上皇亲国戚的身份,大概会从轻判绞立决,甚至斩监候或绞监候,是吧?总是灭不了他们满门的,连元凶首恶的命说不定都能保住,对吗?”
欧阳铿沉默片刻,轻轻地说:“对,这样的罪够不上满门抄斩,只能将凶手斩首。不过,不会判斩监候或绞监候,一定会是立决的。”
“那么,如果幕后主使人是太后呢?会明正典刑吗,皇上?”蔡霖睁开眼睛,淡淡地看向皇帝。
“文暄,不可妄言。”欧阳铿紧皱眉头,低声告诫,“这是大逆不道,若是被人听了去,连朕都保不住你。”
蔡霖牵了牵嘴角,“我现在就走不出乾安宫了,只要在外面一露面,说不定就会死。现在皇恩浩dàng,你能保我在乾安宫安然无恙,等到皇恩淡薄或是没了,大概我也就活到头了。”
“别这么说,不会有那种事发生。”欧阳铿斩钉截铁地道,“朕已经说过会永远陪着你,君无戏言,朕一定会做到。”
蔡霖笑了笑,轻声问:“皇上当年有没有对我五叔说过会永远陪着他?”
欧阳铿顿时语塞,半晌才长叹一声,“联愧对你五叔。”
蔡霖深吸口气,从榻上起身,边走边说:“皇上,时候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安歇吧。我还不困,想到花厅去喝茶赏月,就不陪你了。”他的声音很平淡,带着漫不经心的疏远。
今夜有雪,哪里会有什么月亮?欧阳铿上前抱住他,柔声哄劝,“别跟朕赌气了,你身子不好,得好好休养,整夜不睡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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