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锉转身进了轿子,刘福在静夜里轻声吩咐“起轿”。一行人便出了王府,向皇宫奔去。
蔡霖关心地看着欧阳锉,低低地问:“出什么大事了?你很生气,是吗?”
“嗯。”欧阳锉抱住他,吻了吻他的额角,声音很轻很轻,“文暄,你家的冤屈,老天都帮你们伸张了。”
蔡霖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也没问。她知道皇帝现在心qíng极坏,便默默地任他抱着。欧阳锉的鼻中又闻到了蔡霖身上特有的清香,不知怎么的,心里觉得有了几分安慰。
他与欧阳平反复推敲,认为太后与柳诚的关系应该已经趋于破裂,而原因便是储君之位。柳诚自然想扶自己的外孙安王,而太后却肯定要保太子。双方虽然明争暗斗了好几年,却并没有公开撕破脸。这次世子姬妾竟敢顶风作案,在王府中下药,激怒欧阳平,应该不是太后下的令,多半是柳诚那边使的计。太后下旨要速办当年蔡家的灭门血案,明令严办柳诚,这应该是让他们之间彻底反目成仇的关键所在。柳诚自忖必死,索xing拼个鱼死网破,让太后也一起陪葬。这两人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对,同样老jian巨猾,同样狠心毒辣,可也正因如此,他们要死拼一场,结局肯定是同归于尽。
仔细回想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欧阳锉和欧阳平都很感慨,人算不如天算,太后与柳诚机关算尽,老天却总不让他们如意。当年太后毒杀先帝,接着罗织罪名,将有可能持有遗诏或知qíng的皇子、重臣们尽数bī反,全部诛杀,却独独漏掉了一直不起眼的欧阳平。她派人灭掉蔡家满门,再把那些参与作案的人调往边关,白楚派去传召这些人回京,却发现他们几年前便已陆续“战死边关”,朝廷对其家属从优抚恤,而当年的案qíng本可就此湮灭,可蔡霖却又侥幸逃生,并且因缘际会,救了被柳氏追杀的太子,得以进宫,见到皇帝。而正是这两件事埋下根子,终于一步步走到今天,揭开了尘封将近二十年的泼天巨案。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欧阳锉无比感慨,“文暄,今天皇兄告诉我这支民间流传的俚歌,让我想了很多很多。这些年来,我也做过不少错事,对不起一些人,譬如你的家人,还有我那些兄弟……有些事已经发生了,我只能尽力弥补,而有些却无法挽回。文暄,皇宫很大,很辉煌,可我却觉得比不上江南的意见小糙屋……唉,文暄,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吧?”
蔡霖沉默了好一会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欧阳锉搂着他,不再说话。
这一夜,京城很安静,皇宫内外额与往日无异。欧阳锉很疲惫,很快便拥着蔡霖上chuáng,沉沉睡去。
第二天,他一早便起身,而且破天荒地把蔡霖也拉起来,两人一起梳洗更衣,用过早膳,便坐着御辇去金殿。
蔡霖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坚持要自己今天去上朝,欧阳锉也不解释,到了殿前便与他分开。蔡霖绕到殿前的正门处,与大臣们一起进去。
群臣见他来上朝,都很意外,纷纷上前拱手问安,对他特别热qíng。蔡霖亦然腼腆,一一回了礼,然后与相熟的白贲等人闲聊起来。
欧阳拓是太子,得和皇帝一起上殿,于是蔡霖没有看到他。
进殿后,欧阳锉与欧阳拓一前一后走上丹墀,群臣依例跪拜。欧阳锉刚刚坐下,一向不在朝堂上主动奏事的欧阳平立刻出班,朗声道:“皇上,臣有本。”
欧阳锉点头,“皇兄请讲。”
欧阳平神色凝重,几乎一字一顿,清晰地说:“臣弹劾大司徒柳诚七大罪,欺君、谋逆、无道、大不敬、不义、内乱、滥杀……”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除了欧阳锉与欧阳平外,所有人都惊呆了。
第72章
柳城当人大司徒多年,纵观全国地方管理的成绩与任免,要找到他贪墨、渎职、卖官鬻爵、结党营私等罪名是很容易的,翻这些罪行可大可小,他是皇亲国戚,女儿做过皇后,虽然现在被废了,仍有妃位,安王是他外孙,而他的嫡孙又娶了公主,再加上他儿子柳仕逸深受皇上器重,要一道恩旨下来,从轻发落,是很容易的事。
但今天上奏弹劾的人不是御史,不是一般的达成,而是地位尊贵的诚亲王,参柳城的罪名也是奇重无比,十恶不赦的大罪中竟占了六条,而滥杀则多半指当年的蔡家灭门血案,一旦罪名成立,柳城必死无疑,只是因为他家有皇亲,所以不会抄斩满门,诛灭九族。众臣屏气凝神,听着十余年来谦淡冲退的诚亲王朗声道出一条条罪证,都是暗自心惊。站在文官首位的柳城更是脸色煞白,额上冷汗直冒。
欧阳平没提柳城与太后的苟且之事,更未提当年太后与柳城之事被先帝察觉,进而毒杀先帝的滔天大罪,这将使皇家颜面扫尽,甚至会让居心叵测之人质疑欧阳铿的血统,从而引发内乱,因此欧阳平参奏的核心内容还是从蔡家血案,然后以此引出许多骇人听闻的案qíng内幕,桩桩件件,令人震惊。
等他奏完,柳城跪伏与地,颤声道:“皇上,这些事都是内府总管所为,臣治家无方,请皇上治罪。”
欧阳铿冷冷地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柳城,你东窗事发了。”
柳城面如土色,硬撑着做茫然状:“臣惶恐。”
欧阳铿厉声道:“柳城,当年先帝在位,你便欺君罔上,胡作非为,种种罪行,罄竹难书。先帝念你乃朕之柳姬生父,便未曾查办你,只望你悬崖勒马,幡然悔悟。先帝驾崩时留有遗诏,将往事尽数告知于朕,命朕观你行止,再做定夺。你却变本加厉,无君无父,为所yù为。在你心里,先帝算什么?朕又算什么?”
柳城大骇,以头碰地:“皇上此言,置臣与万劫不复之地,臣万不敢当。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嫁祸于臣,请皇上明察。”
欧阳铿握拳猛地捶上龙案,喝道:“朕已说过,先帝留有遗诏,你竟敢致意先帝?别以为当年你做过的事无人知道,先帝一世英名,岂容尔等蒙蔽?”
柳城这时心中雪亮,已经明白皇帝那“东窗事发”四个字的含义,而“先帝遗诏”更是昭示着太后也难逃此劫。他心中百感jiāo集,几十年岁月如闪电般从脑海中飞过。他伏在地上,万念俱灰,放弃了分辨,解释,恳求,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欧阳铿不等柳系大臣为他求qíng,立刻下旨,让白楚,白贲、柳仕逸等会同禁军统领,立刻率兵包围大司。
徒府和大司空府,将里面的人全部控制住。他不再听其他的政事,让众臣回各自的衙门去料理公务,接着便全面退朝。
他让郎中连带宫中侍卫包围慈宁宫,随后带着欧阳平和蔡霖走进后门。太后并不知道朝中动静,见到这个阵仗,不由勃然大怒:“皇帝,你这是要做什么?”
欧阳铿脸色yīn沉:“母后,今天是儿子最后一次叫你母后了。”
太后惊怒jiāo加:“你说什么?”
欧阳铿冷冷地道:“母后,父王驾崩前,曾经留下两道密旨给儿子。那是先帝遗诏,儿子必须遵照执行。母后接旨吧。”说着,他转头对着欧阳平示意。
没等太后说话,欧阳平便居中一站,展开圣旨,朗声道:“朕得天地宗庙之佑,在位二十余年,敬天法祖,安邦定国,夙夜孜孜,寤寐不遑。然朕之皇后王氏,xing非和顺,德薄才鲜,入门见嫉,掩袖工馋,豺láng成xing,近狎邪僻,更且包藏祸心,竟而弑君鸩夫,窥窃神器,实乃人神共愤,天地不容。朕虽将逝,诸子俱已成人,太子必能克继大统,兴四海之利,安天下之心。然王氏寡廉鲜耻,德行不堪,罪孽深重,若为天下之母,实乃社稷之耻,宗庙之恨。旨到之日,剥夺王氏一切位份,贬为庶人,赐鸩酒,弃野地,不入皇陵,不进太庙,以此守宗庙之重,全祖宗之制。若王氏抗旨不尊,除欧阳氏血脉外,立诛王家九族。钦此。”
欧阳平将这道先帝遗诏读的铿锵有力,慈宁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全都吓得簌簌发抖,感觉大祸临头。尤其是那些高品级的宫人,平时在宫里趾高气扬,就连嫔妃们都要讨好他们,纵的他们骄狂嚣张,现在太后获罪,他们只怕也不会有好下场。
太后虽然已到花甲之年,往日看着却很年轻,jīng神十足,仿佛还不到五十岁,这时却突然像是老了二、三十岁,似乎脸腰都挺不直了。她qiáng悍了几十年,并不怕死,可死无葬身之地,没有香火祭祀,成为胡混野鬼,却是她最害怕的。
蔡霖身着朝服,站在皇帝和诚亲王身后,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曾几何时,这回后宫第一任曾经与她的贴身嬷嬷笑言,他身为男子,委身于人,定会为祖宗不耻,死后进步的祖坟,没想到,言犹在耳,这话就应到了她自己身上,果然天道循环,报应不慡,她亏欠蔡家的,老天都帮他讨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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