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平宣读完遗诏,殿中一片静默。过了好一会儿,欧阳铿才轻声说:“金嬷嬷愿意追随你于地下,让你不至于孤单。你准备准备,这就上路吧。”
太后看着他,沉声问道:“皇帝,这份所谓的先帝遗诏是哪里来的?当年为什么不拿出来?难道皇帝不该彻查?这遗诏只怕是伪造的吧?”
欧阳铿平静的说:“遗诏里附有父皇留给儿子的暗记。儿子年幼之时,深得父皇疼爱,曾多次玩过民间的捉迷藏游戏。你当年派了诸多人监视中毒后即将身亡的父皇,可父皇仍然伺机将事qíng始末写在信中,埋于当年儿子与父皇约定的藏身之处。儿子已将此信取出,知晓了当年父皇猝然驾崩的来龙去脉。于公,你犯下弑君大罪;于私,你让朕成为孤儿,甚至未及与父皇见上最后一面,另朕抱憾终身,父皇含恨九泉。这一切多源于你的私yù,是在罪不容诛。父皇的遗诏并未过分,儿子必得遵从。不过,身为人子,朕会安排人为你扫墓,四时祭祀,香火不断,你就放心上路吧。”
话说到这地步,太后便知大势已去。她眼中露出几分怨毒,轻轻冷笑一声:“早知如此,当年哀家就应该扶拓儿登记,垂帘听政,送你去陪你那负心薄幸的父王。”
听她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欧阳平顿时怒容满面:“先帝算无遗策,若是你敢yīn谋颠覆江山社稷,立时便有大军进宫,擒杀jian佞,保皇上登基。”
太后一呆,似是没想到她当年防的那么严密,却仍未能阻止先皇布局。她默然无语,回想着当日的限额局势,自己不过是对早年的少女qíng怀略有感触,对柳城的态度与别人不同,就被皇帝猜忌,想要借故废后。她若当时不当机立断,毒杀先帝,保儿子登基,只怕早已成为一坯huáng土,只是没想到,她再怎么算计,却仍然百密一疏,终于还是让皇帝占得先机,死了那么多年,却仍然没有放过自己。
欧阳铿看着她,沉声道:“若是儿子登基之后你能够真正收敛,不做血洗蔡家满门,复又杀人灭口那样的事,这道遗诏只怕永远不会出现,你将仍然是天下万民之母,百年之后受子孙后代瞻仰供奉,永垂青史。”
太后yīn郁的目光缓缓扫过欧阳铿,欧阳平,最后落到了蔡霖的身上。她满脸yīn森,声音尖利:“姓蔡的,你在自己身子里饲养蛊王,还给皇帝下蛊了吧?你现在可算是报了仇了,等你死了之后,你家列祖列宗都会感激你用这种无耻龌龊的方式为他们升了冤。”
蔡霖并未恼怒,淡淡的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以前就曾经说过,我死后进不了祖坟,其实我从来就没打算死后归葬蔡家祖茔,牌位也不会放进蔡家宗祠。你做孤魂,我做野鬼,那也没什么。”
“别胡说。”欧阳铿有些恼怒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是至孝之人,百善孝为先,你家祖先都会为你感到骄傲。”
太后怒道:“皇帝,他养蛊,这是祖宗家法决不允许的,似他这种妖巫必须烧死,方能保得皇家安全,子孙昌盛。”
自从知道她毒死父皇,bī反兄弟,血洗蔡家,欧阳铿对她所说的每个字都本能的反感、排斥。他没有理会她的话,冷冷地下旨:“刘福,此后庶人王氏归天。慈宁宫中诸人若有追随者,可葬于王氏墓侧,其余人等全部解往皇庄,充当杂役,永不得返京。”
那些宫人全部都跪下,磕头谢恩。欧阳铿没有杀他们灭口,的确是天大的恩典。他不想亲眼看见母亲死在面前,便转身离去,只留下欧阳平监刑。
他心中悲凉,没有叫蔡霖,便径直离开了慈宁宫。蔡霖大仇得报,心qíng却很沉重。他不想在这里观刑,便转身出宫,疾步追上欧阳铿,陪着他在寒风中向乾安宫走去。
第73章
欧阳平在早朝突然发难,参倒柳诚。皇帝雷霆震怒,派兵查抄柳王两家,接着到后宫宣读先帝遗诏,废杀太后。这一切犹如迅雷闪电,让所有人都目不暇接,反应不过来。
皇帝一出慈宁宫,刘福便手忙脚乱地执行圣旨,赶紧叫郎中令派心腹侍卫快马出宫,买了一套民间百姓的衣饰来,请太后卸下凤钗锦衣,换上布衣荆钗。这位刚过六十大寿的妇人仍然很镇定,侍候她更衣的宫女嬷嬷却都泣不成声。
等到太后换好衣饰,刘福让小太监捧着鸩酒送到她面前。太后优雅地拿起酒杯,抬眼看向刘福,淡淡地笑道:“大总管,哀家……不,庶人王氏这便去了,既然不入皇陵,不进太庙,自是没有机会见到先帝,劳烦你转告皇上,请他祭祖时禀告先帝,我王氏生时便不想与他共衾,死后也不愿与他同xué,先帝恨我,我又何尝不恨他?如今可以不与他葬在一处,哀家很高兴。”
这般大逆不道之言,刘福听得胆战心惊,根本不敢答应,只躬身道:“恭送王氏归天。”
太后再不犹豫,将杯中鸩酒一饮而尽,片刻之后便吐血而亡。庶人自然不能使用早就为太后准备下的上好棺木,刘福让宫中侍卫出去买衣饰时顺便买来一口薄棺,悄悄从侧门运进宫来,这时指挥宫中女官将太后的遗体入殓。棺木中除了一个枕头与一chuáng锦被外,再没有任何随葬物品。
按照先帝旨意,太后贬为庶人,而且必须葬在野地,把一向八面玲珑的刘福bī得够戗。本来这事并不难,以前历代被贬后赐死的嫔妃要么jiāo予其娘家处理后事,要么就是拉到郊外的乱葬岗掩埋,可现在这个太后是皇帝亲娘,如果后事没办好,惹得皇上不快,只怕自己的脑袋很快就保不住了。
刘福左右为难,还得保密,不能找别人商量。他一直待在慈宁宫,乾安宫这边便由晏九照料。其他大太监虽然不知道后宫出了什么事,但今天在朝堂上发生的大事却都有所耳闻,这时见皇帝qíng绪非常不好,便都不敢吭声,战战兢兢地侍候着他更衣、用膳、歇息。
欧阳铿很沉默,既没问蔡霖有关“蛊王”的事,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关心他吃饭服药等事。蔡霖很冷静,陪着他用完晚膳,洗漱毕,再喝下一杯安神汤,便上chuáng躺下。
睡到半夜,一向畏寒的蔡霖竟然被热得满身是汗。他骤然惊醒,很快便意识到身边的人很不妥,全身滚烫,犹如火炉。他连忙起身叫人,“快来人,皇上病了,去传太医。”
乾安宫的大太监和女官都是冷静沉着之人,很快起chuáng赶来,井然有序地安排下去,宣太医从速赶来,又拿了几个暖炉到寝殿,服侍蔡霖下chuáng穿好大衣裳,用温水拧了手中为皇帝敷在额上。宫里总会有滚水,随时准备侍候皇帝要汤要水,可现在没人敢给皇上吃喝什么,都得等到太医来诊了脉才行。
蔡霖坐在chuáng边,默默地看着烧得人事不知的皇帝。过了好一会儿,他将手伸进锦被里,摸索着搭上欧阳铿的腕脉。欧阳铿呼吸急促,脉搏跳得很快,突突突的,仿佛要破开肌肤蹦出来。蔡霖的手很凉,欧阳铿在高热中本能地握住他的手,似乎潜意识里感觉舒服了些,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一点。
几个医术最jīng湛的老太医在寒风里被qiáng壮的侍卫背着飞跑到乾安宫,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奔到chuáng前为皇上把脉。
蔡霖怕打扰他们,立刻起身退到一边。晏九递给他一碗参汤,他接过来,一口一口地慢慢喝下去。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到屏息静气地看着那几个老太医,等着他们诊断的结果。
那几个太医在宫中多年,其实很少给皇帝诊病,因为他不但勤政,而且几乎每日都会拿半个时辰出来与侍卫们练武,以qiáng身健体,所以他的身子一向很好,很少看病。今夜,皇上突然高烧至昏迷不醒,让所有人都担忧不已。
几个太医轮流把脉,又讨论了一刻钟的时间,这才对蔡霖说:“皇上心火郁结,以致突发高热,看似凶险,实则没有大碍,只需要服几剂药,发散出来就好。只是,皇上的心结必须打开,否则,病qíng极易反复,有可能酿成大患。”
蔡霖点了点头,“你们去写方子吧,辛苦各位了。”
几位老太医围到桌边,斟酌着写了药方,jiāo给小太监急奔到尚医监去抓药,然后回宫来熬制。
蔡霖坐到chuáng边,伸手覆盖到皇帝的额头,一股凉意将他的高热降下来不少。欧阳铿从昏睡中渐渐苏醒,睁开眼晴,却只觉得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他知道自己病了,心里闷得厉害,声音微弱地叫道:“文暄。”
守在旁边的刘福、晏九等几个大太监见皇帝醒了,都很高兴,连忙围过去,却不敢吭声。蔡霖轻声说:“我在这里。”
欧阳铿感觉到身边有很多人,便沉声命令道:“让他们都出去。”
蔡霖转头看了看刘福,没有吭声。刘福马上做手势,招呼所有人出去,守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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