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剩下蔡霖,他关切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欧阳铿用尽力气,将手伸出被子,摸索着握住蔡霖的手,然后将那只冰凉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口上,无力地放下。他闭着眼晴,缓缓地说:“文暄,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事不肯告诉我。我不bī你,但是,我希望你能信任我。我对你的心,你应该明白。养蛊这种事,我以前听你五叔说过,它很伤身,损人不利己。我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养?”
蔡霖沉默片刻,清晰地答道:“有。”
欧阳铿的手微微一抖,轻声问:“是蛊王吗?”
“是。”蔡霖低声说,“我以前以为是你下令杀了我全家,我一个布衣糙民,怎么能与皇帝抗衡,于是我将我母亲的蛊王养在自己的身子里。我本来想与你们同归于尽的,但是,进宫以后发生的事与我以前想象的完全不司,你也不是我想的那种人,所以我并没想要放出蛊王。只是,养都养了,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但我没有伤过人,我问心无愧。”
欧阳铿没有说话,似乎在想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能拿出来吗?”
“我不知道。”蔡霖平静地说,“以前,南疆的大祭司从人蛊里拿出蛊王,人蛊无一例外,全都死了。”
欧阳铿睁开眼晴,转头看向他,忧虑地问:“你呢?”
蔡霖看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苦笑着说:“我大概还能撑半年。以前我答应过会陪着你,我会尽力做到。可是,我们的时间大概只有这么多。”
欧阳铿猛地握紧他的手,声音虽然很低,却很坚定,“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继续活下去,与我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第74章
次日早朝,皇帝没有出现,只有刘福出来传旨,“朕躬欠安,着太子监国。有大事难明者,可与诚亲王商议,若难以决断,可入内禀朕。昔jian人误国,祸及皇家,遵先帝遗诏,从此国无太后。望众卿为尊者讳,为长者讳,勿议此事,谨慎办差。饮此。”
刘福朗声传完旨,不等人问,转身便走。
大殿内顿时轰然炸响,众臣平日里都要做朝中栋梁,竭力保持老成持重的形象,此刻却忍不住互相打听,昨日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皇帝生病,侍卫奔出宫门,连敲门都等不及,翻进几位老太医家,将人背出来,飞奔进宫,为皇上诊脉,此事已经传开,但到现在也不知皇上的病qíng如何,大家都有些忐忑不安。
欧阳拓马上走下丹墀,对欧阳平说:“皇叔,我们先去探望父皇吧。”
欧阳平立刻点头,“好。”
叔侄二人扔下群臣,急步走向乾安宫,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自从昨天欧阳平在朝堂之上突然发难,欧阳拓便对这位一向温和谦逊的皇叔多增了几分尊敬,现在皇帝让他监国,旨意中又言明遇事多与欧阳平商量,他便更加谨慎,害怕言多必失。
欧阳平的xing子其实并没改变,虽然欧阳铿让他辅助太子处理政务,他却很自觉地把自已摆在臣子的位子上,而不是皇叔或辅政,因此太子不说话,他自然也不会莽撞。
两人默默地走到乾安宫,先向太医询问了皇上的病qíng,听说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请刘福代为禀报,求见皇上。
欧阳铿服的药有安神作用,他早晨对刘福jiāo代完旨意后便一直沉睡,此刻尚未醒来。蔡霖从寝殿出来,脸上有些倦意,轻声对他们说:“太子殿下,诚亲王,皇上还睡着,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醒,你们看是在这里等还是先去忙着?等皇上醒了,我就告诉他,再请二位过来,这样行不行?”
他说得很客气,欧阳平却赶紧拱手道:“有劳蔡大人照顾皇上,那小王便与太子殿下先去办差,等皇上养足jīng神再宣小王觐见吧。”
欧阳拓看着蔡霖,目光复杂,有眷恋,有痛苦,却又不也明目张胆地流露出来。皇帝这几天杀气很重,现在又病着,肯定心qíng更不好,如果逆了龙鳞,说不定顷刻间便大祸临头。他若不珍惜自己,将来又怎么能跟眼前的人在一起呢?
蔡霖明白他的心思,却只能暗暗叹息。他已是将死之人,不想再祸害别人。太子才能皆备,又心地善良,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他不愿让这位储君因为自己而心xing大变,这样对谁都没有好处。他沉默片刻,便抱拳一礼,温和地说:“下官恭送太子、王爷。”
欧阳拓一言不发,对他拱手还礼,随即与欧阳平出了乾安宫,回到东宫,料理政务。
快要过年了,京城内外到处都是无法融化的冰雪,皇宫里也是一样,虽然有洒扫太监清扫,却仍然不可能把每处地方都弄gān净。不过,白雪压着假山、树枝,别有一番qíng调。蔡霖坐在窗前,隔着琉璃看着外面的风景,眼中一片沉寂。
皇帝睡到下午才醒来,蔡霖亲侍汤药,又喂他喝了一碗粥。欧阳铿的热度退了下去,感觉身上松快了些,心qíng也就没那么难受,便靠坐在chuáng头跟他说话。
蔡霖告诉他,“太子殿下和诚亲王上午来探视过,那时你还睡着,我就请他们先回去了。你如果有jīng神,可以让他们过来。”
欧阳铿想了想,“算了,他们来也就是看看我的病qíng如何,太医应该告诉他们了。若是有要紧的事,他们自然会来禀报。现在天寒地冻的,如果没什么大事,就不必叫他们在这冰天雪地里跑来跑去了。”
“好。”蔡霖轻声答应着,看到晏九捧着药碗进来,便伸手接过,送到唇边尝了尝。药熬好后已晾过,冷热正合适,他便将药碗递到欧阳铿面前,喂他服下。
以前都是蔡霖卧病在chuáng,皇帝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此时倒过来,欧阳铿浑身无力,蔡霖温柔照顾,屋中气氛却更见旖旎,皇帝的心里也更觉欣慰。
想到昨天夜里蔡霖及时发现他在生病,赶紧叫人来诊治,他不禁笑道:“幸好有你在,不然得拖到今天早晨,他们才会发现朕在生病,不能及时用药,只怕没这么快就能把病qíng压下去。”
蔡霖也笑了笑,“那是你洪福齐天,吉人自有天相。”
欧阳铿难得被他调侃,忍不住握着他的手,高兴地说:“是啊,上天把你送到我身边,果然对我很眷顾。”
蔡霖就这么一直陪着他闲聊,谈天说地,却就是不提之前才发生的那些人伦惨剧。
或许在别人看来,皇帝富有四海,权倾天下,什么都有,可在他眼里,欧阳铿能够拥有的东西甚至还比不上普通平民。现在,蔡家大仇得报,他也将不久于人世,恩怨qíng仇尽归尘土,他的心境变得很平和,能够多活一天,便珍惜这一天,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求。
太后突然消失,金嬷嬷随后在廷尉衙门得皇上恩赐,准予自尽,接着慈宁宫中人也都不见了,此事诡异无比,而皇上圣旨中提到“先帝遗诏”,又不准臣子议论,因而那些大臣只敢躲在家里,与三两知己好友谈论几句,明面上谁都不敢提,更不敢打听。而受到此事震慑,群臣在早朝时也都谨言慎行,没人故意出难题,让太子欧阳拓感到比较轻松。
皇帝养病的这几日,朝中风平làng静。几位重臣曾经进宫来探望,欧阳铿也接见了。他们不敢让皇上劳神,因此也没谈政事,只是问候了几句,心意表达到了,便告辞退出。欧阳拓与欧阳平也来过,欧阳铿对他们的态度很和蔼,听他们禀报了一些重要的政事以及处理意见,感觉没什么问题,便鼓励夸赞了几句,让太子不必有太多顾虑,只管放手去做。
欧阳拓听着父皇难得的夸奖,看着蔡霖坐在chuáng边的平静身姿,心中悲喜jiāo集,几天下来,人瘦了一圈,倒像是他病了一场似的。
关于柳诚一案,欧阳拓和欧阳平都不敢擅专,让柳仕逸直接去向欧阳铿禀报。这些日子以来,柳仕逸承受着巨大压力,父亲骂他忤逆不孝,母亲在他面前哭得几度昏厥,弟弟跪下求他,就连公主也要跟着跪,被他拼命拦着才没跪下去。家里的叔伯长辈轮番来找他,都是要他看在父子亲qíng的份上,去向皇帝求qíng,柳氏一族愿倾家dàng产,为柳诚赎罪,也愿意全族去向蔡霖赔礼道歉,求他宽恕。一边是公义良心,一边是生恩亲qíng,他深受折磨,寝食难安,几天下来,瘦得简直不成人形。
蔡霖看到他,不禁吃了一惊,“柳兄,你这是……病了?”
柳仕逸苦笑,如果真的大病一场,只怕还好一些,就可以不参与办案,不用面对这样艰难的抉择了。他不是没想过装病,甚至可以只穿单衣站到外面去,生生把自己冻病,可这分明是欺君,对柳家也没半分益处。柳诚罪孽深重,肯定逃不过一死,换了谁来办案都没有分别,只怕还会判得重一些,凌迟、腰斩都有可能,有他在,顶多判个斩立决,给父亲个痛快,也算是尽孝了,但他却得一生背负杀父之名,受旁人指责,被亲人唾骂,终身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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