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略一犹豫,想着广俊王此前对自己的种种“仰慕”,便仿佛感觉到太尉正站在自己身后,散发着冷意,眼中含着冷箭地看着广俊王,于是说道:“玉珠不过一寻常匠人,岂敢到王府叨扰,还请王爷将画像玉件赐之一观。”
广俊王听后先是眼中微路落寞,继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冷淡,有些恼意道:“书画玉雕皆是风雅之道,你我各得其趣,自当时常jiāo流切磋,以增其乐,便如我与翁老和京中许多书画名士一般一般。我大魏素喜文雅之道,便是嫁为人妇亦可入门过府谈论诗画,与才子名流相jiāo。太尉自己不通风雅便也罢了,怎么还不准你与我等名流相见,这岂不是成了一个粗鄙的妒夫?这是何道理?”
玉珠心知这广俊王一时又犯了不羁痴劲儿,实在不宜与他在这么神游畅谈下去,知出声道:“是王爷言重了,太尉大人从来不拘禁着奴家的自由,只是奴家来自小乡,不比京中世家贵妇见惯了京城里jiāo际的场合规矩,小乡之民,只知既有婚约在身,自当谨言慎行些……还望王爷莫要见怪。”
见玉珠话说到这,广俊王也自然不好再义愤填膺下去。只是怅惘地将玉珠送到了庵门口。
当玉珠回到璞玉浑金的店铺上时,西北的金料又进了一批。
这几日因为观阳公主的事qíng,玉珠一直无暇顾及店铺。这一忙碌,又忘了时辰,到了掌灯的时候还在跟店里的掌柜对账。
玉珠对于钱帐上的事qíng,并不如拿着刻刀一般在行。可是这些事qíng,又是事必躬亲的,是以看一会,便要按揉着眉眼再继续。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突然有黑影笼罩在了自己的正前方。
玉珠抬头一眼,尧暮野一脸寒霜地看着自己:“倒是又长了本事,这是要怄气不回府了吗?”
玉珠慢慢低下头,因为不甚熟练,手指慢慢地拨打着算盘上的硬木珠子,在静谧的厅堂发出啪嗒的声响,过了好一会,她才道:“玉珠不敢……店里事忙而已……”
昨天那争吵之后,尧太尉上了一圈早朝,去公署处理了些公事,倒是得缓了功夫,慢慢冷静了下来。
有时候气头上的话最是不禁细想推敲。尧暮野闲暇时品茗远望,在这么一琢磨,隐约之中也有些两脚悬空未曾着地之感。所以,了结了公事之后,特意叫了内侍监的官员过来,拉了单子让人替他拣选出了一套前朝的玉十八罗汉准备给玉珠赏玩,这罗汉玉雕有伏妖降魔,镇宅凝神之寓意。
可是早早回了府,又吩咐厨下做了妇人爱吃的莲藕花生排骨汤,可是没想到日头渐西,也不见她的马车回转。尧暮野先是闲暇地在书房看书,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唤人来问,知道玉珠今日去了慈庵寺,然后又去了店铺核账。到了现在,账目也只核对了一半,没有丝毫回转的意思,搞不好还要在铺里过夜呢。要是平日,尧大人只会恼怒这妇人不懂爱惜自己,可是今日不用细思,便知是这妇人故意地躲避着自己。怄气如斯,竟不回府,当真是让人着了恼。
尧暮野当下便命人备马,沿着清冷的夜街,一路奔驰到这店铺旁,然后便看着这女子在自己面前不紧不慢,一下下地拨打着珠子。她分明是拿捏着自己一时的话短,便要跟自己怄气了不成?可是有心再发作,到底是有些理亏,便命身后的仆人端着食盒送到玉珠的面前。
食盒打开,盒盖里热气腾腾,除了小盅的莲藕花生排骨汤,还有腌制的小块鹿ròu,另外掺了了甜栗的小花卷上点缀着蒸熟了的红枣,看上去便甚是喜人。除此之外,还有片成了薄片的果木烤鸭,蘸好了酱料,用细葱丝卷上摆在食盒里。尧暮野觉得饿着肚子,带着气实在是养生的大忌,便说道:“快些食了饭,再去拨打算盘。”
玉珠慢慢地起身,在珏儿的服侍下,用温水泡了泡有些酸麻的手指,抹了皂角,用清水涤dàng擦净后,便坐到了桌旁。放眼桌上,倒尽是自己爱食的小吃。玉珠知道,太尉一向不是关心汤水之人,此番主动过来给自己送饭,便也是有缓和之意,自己也不好弄尴尬了场面。可是又实在是嘴懒,不想跟他说些敷衍的话,便只一味静默地吃着。
尧暮野夹了一只鸭卷放到玉珠的碗中,看着她长长的睫毛随着咀嚼轻轻微颤,眼下的黑眼圈就算在昏暗的灯下也看得甚是清晰,不由得又是一阵心痛。他心知她向来心事沉重,也不知他那一场气话叫她熬度了多久?
第113章
想到这,尧暮野的话不禁又和缓了些:“梳理账目本不是你的qiáng项,要不叫府里的管家带人帮你梳弄分册好,你以后也省力些……”
玉珠吃了几口,就觉饱足了,放下了碗筷开口道:“这些事qíng本就是应该自己去做的,何必麻烦别人……”
尧暮野嘴里的鸭ròu却再也咽不下去了,他直觉她的嘴里的“别人”说得正是自己!
他也放下了筷子,抿嘴道:“我昨日……说得是略重了些,可是道理在那,你应该是懂得的。”
玉珠却不想跟他再谈这些,只打断道:“太尉说得在理,若是无事,玉珠继续理账了。”说完便站起身来。
尧暮野哪里见得她这样的不理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冷声道:“既然在理,你怎么还这般甩脸子?难道我们还要因为一个外人而争吵?”
玉珠有些无奈地理了理自己颊边碎发,轻声道:“之于太尉,我和二姐其实都应该算作外人,的确是不值得争吵,玉珠已经知错,太尉可不可以放开手了?”
尧暮野觉得自己若是将来被活活气死,眼前这羸弱的女子绝对是元凶罪魁!
可是他深知这女子的xingqíng,若是就此继续与她鏖战,那么石头的心肠,哪个能硬得过她?想到这,只能将她扯进怀里,道:“我便是你的丈夫,怎么能算外人?你若是跟你的二姐亲近,帮一帮她也是可以的,但是要注意法子啊!当时你若是将这事原本告知我,我自可替你解决了,哪里需要你这般偷梁换柱?若是被人发现了的话,这残局你一人能收拾了gān净?”
说到这,他又和缓了一下道:“今日下了早朝后,我去御书房面见了圣上,随便聊了聊家常。对圣上言及京郊的娘娘庵里和气厚重,瓜果甘美,气候宜人,最适合孕妇保胎静养,宫中久无子嗣新降,萧妃先前又流产了两次,不若去那里将养聚拢元气。圣上已经答应了。到时娘娘庵会关闭山门不再迎接香客。而庵里的人也会经过仔细筛查,绝不会出现人为纰漏的,少了宫里的人事繁杂,到时能不能诞下龙子,单看她自己争不争气了。”
玉珠闻言,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她没有想到昨日那般争吵后,尧暮野居然亲自去跟圣上面谈了这些后宫女子之事……他一向懒理这些事qíng,是怎么跟皇上开的口呢?
尧暮野许是看出了她心低的惊异,淡淡地道:“所以以后像这样的事qíng,自己莫要下了主张,我总是有法子办得比你妥当些。”
这样一来,玉珠心内反而不大好意思了,立刻要下拜感谢太尉救了姐姐于水火之中。
尧暮野单拎起她的衣袖,不要她再弄这些假俗的客套,略带嘲讽道:“也难怪枕头风这般的厉害。可真是顺着便chūn风无限,逆着便要你寒风刺骨呢!”
玉珠咬了咬嘴唇,也不说话。
尧暮野贴着她的脸道:“好了,怎么还寒着张脸?闹了这么一出,饭也没吃好,觉也没睡好,快些跟我回府去吧!”
可谓玉珠却觉得还是要将话说得开了才好:“太尉,玉珠虽然感谢太尉的一番苦心,然而出身、亲戚皆是不能改变,玉珠的父亲是罪人,亲戚也多是商贾,这一点是嫁给太尉也不能改变的。然则太尉位高权重,尧家又是百年的望族,而若是娶了我这般出身的女子,注定是不配的,qíng浓时自然甜蜜全然忘了这份差异,可若是qíng淡时,恐怕是会觉得累赘无比,悔不当初……”
尧暮野收紧了胳膊道:“谁后悔?我?还是你!那依着你的意思该怎么办?千万莫要说一刀两断的话,我不爱听这个!”
玉珠低声道:“若是太尉执意要娶,玉珠无话,但是恳请太尉能先给玉珠写下修书一封,免得日后太尉后悔,到时候玉珠自会求去,绝不会牵连太尉分毫。”
这是二人谈论婚事以来,玉珠第一次讨要嫁妆。按理说,太尉大人应该满足一二的。
可是这嫁妆要的实在别致,没法不叫人的鼻子气歪!
太尉深吸了一口气,可是话还是横着出来了:“袁玉珠,你的脑子里就休要勒着那根弦!没成婚便写休书,亏得你想得出!我尧家的大门就那么容易出得!怎么不好好想想怎么笼络了你丈夫的心,免得失了宠爱!我可不是王敬棠,心内舍不得,偏偏还要大度放手!没门!”
玉珠听了抬起头道:“你怎么又提他,我都给你说了,我敬爱他如兄长一般,他待我也如亲妹一样!”
尧暮野这次倒是没有说话,可是心内却是怪笑一声:兄妹?他可没看出那个病痨眼里有半点兄长的慈爱,那次酒桌之上,那位前夫满眼难掩的酸意,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可是又能怪得了谁,谁叫他当初大度放手的?那就不要怪便宜了别人!
但是前车之鉴,不可不引以为戒!所以这小妇人的异想天开,他只当是放屁便好!
想到这,便是连哄带劝地将这小妇人拖拽上了马车,一路回去了府中。
不管怎样,玉珠心头的一桩难事总算是能放下来了。回到府里,倒是安稳地睡了一夜。待得第二日时,她还要前往娘娘庵看一看。
这娘娘庵可不像慈云庵那般宏大。不过就是个小山门。但是当年尧家一位夫人,因为和丈夫一起吃了几日这里的井水做的素斋,多年难以生孕的她竟然喜得了一对双胞胎,因而引为传奇。尧家更是拿出钱银来修缮山门,并成为了尧家许多孕妇的养胎之地。
因为久负盛名,所以当时圣上听闻了尧暮野的建议后才一口答应。
只是这样一来,尧暮野便相当于将那萧妃及其龙胎的安危一力承担了下来,若是有了差池,尧暮野也难逃其责。
玉珠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是以她也要亲自查看一番才心安,她实在是不愿因为自己和二姐而连累了太尉,甚至有些后悔当初头脑一热,将此事告知了太尉。
可是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倒不如jīng心做好每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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