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眉间一直紧锁的皱纹,这时才见了几许舒展。她点了点头:“如今你是当家的,这等大事,自然是由你拿捏着做主。”说到此处,她微微停顿了下道,“……听说六丫头与王家解了婚书?”
萧山的头低得更低了些,恭谨地道:“是,不过毕竟是被王家下了休书,孙儿顾忌着旁人的闲言碎语,并没有让她马上回府,如今,她住在外院里,我让管家每个月给她支了五两银子度日。”
“五两,不算多啊……”
“老祖宗前些日子曾经说过各宅后院自当节俭度日,不得铺张,以免落人口实。所以给她五两度日,虽然少了些,可若是节俭得度,当是不愁米面的。”
老太太微微一下:“是呀,你虽然只给了她五两,可听说又送去了许多的衣物器具,加之你又跑得勤,应该是不缺什么……”
说到这,老夫人突然转了头,细细打量着自己英挺的孙儿,出声道:“听说她改回了袁姓?”
“是,孙儿以为她既然已经被王家休离,倒也不好再冠以萧姓,倒不如改回袁姓。”
老妇的眼儿冒着与她年龄不相称的jīng光,一字一句地说:“你让她改回袁姓,该不会是还动着将你的六妹收入你房里的心思吧?”
萧山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微微抬了起来,昔日冷峻的青年,如今全然是成熟男子的沉稳内敛了,就算祖母突然语出惊人,也丝毫未见慌张。
“老祖宗,孙儿做事自有分寸,绝不会玷污萧家名节分毫。只是现在萧家祸事近在眼前,这等儿女小事,您还是莫要cao心得好。”
这话便是请老祖宗不要再问下去的意思。
萧老夫人知道自己这位孙儿甚深,看似恭谨谦卑的一个孩子,可是却是有主意的,当年家中长辈做主,将萧玉珠嫁入王家,那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一般,这家里闹得乱成了一锅粥。眼看着这几年萧山慢慢断了心思,也娶妻收了心xing,似乎快要忘了那段荒唐。可没成想,那六丫头竟然被王家休离了回来,这惦念了许久的念想,又眼巴巴地递送到了眼前,也难怪那萧山是要有所举动了……”
第2章
想到这,本就跪在经堂前一天的身子愈加倦怠乏力了。她一时也是与长孙无话可说,只是温言示意着他退下。
眼看着高大的青年转身离去,她才对自己身旁的婆子说:“一会去东院,跟景年屋里的说,六丫头虽然被休离了,那是他王家不识宝,虽然她如今改回了袁姓,可萧家的家谱并没有撤名,她总归是我们萧家养大的姑娘,也不好回来多时却不回府,老身打算今晚叫六丫头回来一起用饭,叫她准备着个六丫头爱吃的菜品,免得冷落了孩子的心肠。”
吩咐完这一切后,她又重新合拢了眼儿,慢慢地击打着眼前的木鱼……
老夫人的一句话,却是让东院有些jī飞狗跳,忙乱成了一团。
萧山的母亲王夫人,这几日犯了头疼症,正勒着一条夹了棉儿的勒额,裹着锦被哼哼呀呀地倒卧在自己屋里的暖炕上,可听了婆子的话,本来病恹恹的身子活似刚出水的鲤鱼,一扑棱便挺了起来。胳膊支着暖炕的炕沿儿道:“你这婆子,是不是一路跑得风大闪了口舌?给我重新细细地说一遍,老祖宗真的让……她回来用饭?”
婆子无奈,只得再将老祖宗的话一五一十地再学了一遍。
王夫人伸着脖子听完后,目光登时变直,胳膊一软,重新倒回在了暖炕上,无力道:“知道了,你且回去吧!”
待婆子一出门,王夫人又似回光返照一般,再次挺身坐起,冲着暖炕一端的自家老爷道:“萧景年!你还有心思鼓捣那几件破茶壶!我们萧家这是又要引入祸水了!”
萧山的父亲,萧家的大老爷萧景年倒没有妻子那般的气急败坏,他正安坐在雕花的炕桌旁,翘着三绺美髯,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几件朱砂茶器,头也懒得抬起,哼了一声道:“总归着是要抄家,到时候树倒猢狲散,若是能保命,你我不知被流放到何处,这个宅院也不知是谁的了,甭说来了祸水,就是点着把火烧他个jīng光又有何妨?哎,只可惜我养了二十年的这几套茶山喽,也不知是要便宜给哪一个guī孙,他可要想着用热茶日日养壶才好……”
萧景年打小跟巷口江湖打把式卖艺的学了几套气功,虽然练了几日便荒废了,可养气的功夫也算是五岁开的蒙,放眼西北无人能及,就算火烧了眉毛,也不紧不慢唤人来灭火。
可是王夫人缺少了夫君这等自幼坚实的练气功底,本就忧心此事的她,一口气略喘不上来,真是有一头撞死在夫君面前的心思。
“都到了这步田地,你竟然还自顾着心疼破茶壶!我跟你说,就算我们萧家明日真的被抄家问斩!我也不准萧玉珠那等狐媚再登回我萧家的大门!”
听到这,萧景年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茶壶重新放回到炕桌上,斜眼看了看自己的夫人道:“就算不念及玉珠是你的养女,那也总归是你二哥家的儿媳,话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可是午时多吃了几块臭腐rǔ!”
王夫人习惯了自家夫君的嘲讽,不以为意地自当略过,只恨恨地说道:“当初见她也是乖巧的,这才将她许配给我的侄儿王昆,可是哪里想到她竟然这般不守妇道,搅合得我王家乌烟瘴气,现在被休了回来,就应该找个尼姑庵将头发给绞了!老太太这就是佛经读得多了,也太菩萨心肠,竟然叫她回来!”
她说得义愤填膺,一旁的萧老爷却不以为意,品琢了一口自己新沏的热茶后,冷哼了一声:“合计着,你给玉珠的是天地难求的好姻缘,被休了就是她不知好歹!那当初这般好事,怎么不见你给五丫头留着。那病怏怏的俏表哥稀罕得跟人参果似的,你们王家得多少年才能结出这么一个来,你当娘亲的,也不给自己的亲闺女留一口鲜嫩的……”
王夫人最听不得夫君跟自己顶嘴,见他嘲讽起自己病弱的侄子,当下中气一提,瞪圆了眼道:“萧景年,你不用跟我yīn阳怪气的。当初为什么要急着嫁她,你又不是不清楚!非要她跟山儿闹出了什么丑事来,你这当爹的才脸上有光吗?再说让她嫁的是老祖宗!你这当爹的心疼六丫头,当初怎么不见你跟你娘这般的来劲儿?”
一提到老祖宗,萧老爷如捅了锥子的猪皮气囊,一下泄了气,便不再作声,只是一扭头,端着茶盘出了屋子,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王夫人气得倒在热炕上又辗转了几个来回,一看时辰也不早了,便长叹一口气,解了勒额起身了。
她还是个姑娘时,便是个要qiáng、好张罗事qíng的。成婚后,自己的夫君又是满身的公子哥儿的习气,不大爱管事,王夫人更是从家里忙到了家外。
虽然满心的不愿,可是老祖宗发了话,她就得抖擞起jīng神,将这顿家宴办得圆满。
既然是家宴,重要的便是人团圆。王夫人一边命仆人准备晚餐,一边派人送信,将子女们叫回到东院里。
她一共生育了六个子女,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凑成了三个“好”字。只不过当初女儿老六出生的时候不幸夭折了,所以健健全全长大的,只有五个。
后来老太爷的忘年jiāo,当世的玉雕大师袁中越不幸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玉珠。老太爷便做主,让自己的儿子萧景年收养了当时只有六岁的玉珠,同时补下了萧家大房早夭老六的空缺,也算是给死去的六丫头积下了一份yīn德。
是以,知道六丫头萧玉珠并不是萧家亲生的人并不是很多。一般的外姓人,也只当那萧玉珠是萧府里正经的小姐。
不过萧家的几位少爷小姐却是知qíng的,对于这位六妹回府也是百感jiāo集。
萧山身为一家的主事,是最后才听到自己的六妹要回府吃饭的。当他停下手边的事qíng,急急赶回来时,一辆毛驴拉着的青布毡车已经安静地停在了萧家的后府宅门前。
玉珠正慢慢地扶着丫鬟珏儿的手,从马车上下来。
西北入夜骤然变冷,可她略显单薄的身上只穿了一件絮薄棉的黑色披风,里面隐约是件白色的棉布窄裙,怎么看也是不够御寒的。
萧山微微蹙眉,走上前去,低声道:“不是给你送去了三箱衣物,怎么只穿着这么薄的一件衣氅便出门了。”
玉珠抬头看见了萧山,便向他鞠礼道:“大哥,您回来了。”
这一句“大哥”从她粉嫩的樱唇里吐出,竟是有种说不出的生分,听得萧山的心不由得在寒风里又转凉了几分。
看着萧山的面色微微一紧,玉珠倒是温婉地一笑道:“大哥送来的衣服,我都很喜欢……过段时间,再穿吧。”
这话里的意思,萧山琢磨了一下,便听懂了。
玉珠是在三个月前被王家休离的,而就在一个月前,玉珠的前夫王昆病重。
按着大魏的习俗,妻子当为病弱的丈夫祈福,还要远胭脂,不能身着艳色。自己送去的那一箱子衣服,虽然格调典雅,但是颜色却不够沉肃,而玉珠此时通身的黑白色,俨然是在为那快死的王昆祈福呢!
想通了这一点,萧山的嘴角紧紧一抿,想要说些什么,可临到了嘴边又全都咽了回去。只是将自己马车上的一边备用的黑色狐皮外氅取了来,递给了一旁的珏儿道:“去,给六姑娘换上,这么冷的天,只让她穿这一点出门,你是忘了该怎么做差事了?”
珏儿是玉珠从萧府里带出去的,对于这位一向不怒自威的萧家大少爷也是敬畏有嘉。听了他的吩咐,立刻接过了外氅,替六姑娘披挂上。
幸而六姑娘一向善解人意,虽然看着那件男试的外氅略微一犹豫,到底是没有当着下人的面卷拂了萧山的好意。只虚虚地披在身上便入了后院。
萧山知道自己的六妹虽然寡言少语,却从小便极为谨小慎微,六岁时入了箫府时,毕竟已经有了自己亲生父母的记忆,知道自己乃寄人篱下,不可与另外两个萧家的小姐同日而语,所以处处都谦虚忍让。
可是这一次,是她出嫁后第一次回到萧家,却只能从仆役出入的后门入府,着实让萧山心内不大舒服。
“哪个混账当的差?怎么让玉珠从后门入府?”见大少爷冷下了脸面,后门处当差的仆役们都有些着慌。
倒是六姑娘清亮温婉的声音替他们解了围:“是我叫车夫带后门停的车,如今府内事多,从后门入内也方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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