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姜珩受到的是毁灭xing的打击,姜洲却只刚尝到了点开头。
他撇去心底那点不忍,垂下眼研究手中的青釉茶杯出自哪个瓷窑。淡月开的药虽然奏效,折腾了许久,他还是感到有点困倦。
正漫无边际地想着些事打发时间,忽听一阵尖叫声传来,沈止连忙一抬头,就见方才还在翩翩起舞的舞女之一竟然直冲向了皇上,手一翻便从腰侧摸出两把薄薄的软剑,却没人敢忽视其中的力量。
因为她们一直都在旋转舞蹈,都没有人留意到她们隔高座越来越近,只以为是起舞的动作所致。
附近的御林军和锦衣卫再冲上来,有点来不及。
那舞女大喊一声“狗皇帝,拿命来”,两柄软剑秋水一般缠向皇上的脖颈。皇上脸色沉静,竟从身后也摸出一把剑,挡了一下,脸色便猛地苍白起来,没了力气,手中的剑哐当落地。
沈止心道不好,他离得也远,一时只能抄起手边酒杯狠狠掷去,酒杯啪地打在那舞女手臂上,让她的动作滞缓了一下。
随即忽有破空之声传来,一支羽箭刷地飞来,劲道极大,狠厉地刺进了她的后脑。
羽林军也赶了上来,一脚将没了气的舞女踢开,团团围住了急促喘着气的皇帝。
沈止见场面控制住了,这才扭头看向she箭之人。
是姜珩。
姜珩站在大殿门边的光暗jiāo界处,箭袖轻窄,身形修长,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递还给身边的羽林军,神色淡淡的,从容如天神一般。
沈止的呼吸滞了滞,又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左右看了看。方才众人目光都聚集在高座之上,也没人发现他扔了酒杯,当真幸运。
姜珩大步流星地跨入殿中,目不斜视地快步走到高座下,行了一礼:“儿臣救驾来迟,还请父皇责罚。”
皇上也终于喘了口气,睁开眼,挥退身边的羽林军,看向姜珩,抬了抬手:“起来。”
姜珩依言起身,垂着眼道:“儿臣近来查证许多常大将军触犯国法之实,方才审问他身边副将时,才得知今夜会有刺客。”
众人倒抽凉气。
还能说什么。
不用说也知道了,刺客除了是常家派出的,还能有谁。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姜珩身上,神态各异。
不过众人的想法倒是一致:常家完了。
第60章
沈止倒不觉得常家会在这当口做这种事。
毕竟无论刺客是哪一方派出的,现在姜珩张张嘴扣个帽子就成了。常轲一门被翻出来的罪行累累,无论是流放是斩立决,都不再缺罪名,只不过需要一根稻糙压垮这骆驼。
好好的端午晚宴弄得一片láng藉,舞女全被压了下去,刚缓过来口气的皇上却又晕倒了。姜珩跟着御医离开,剩下的大臣的面面相觑片刻,陛下身旁的内侍来宣讲了几句话,众人便纷纷散了。
有人忧心忡忡有人幸灾乐祸,沈止属于后者。他故意走慢了两步,等沈尚书同人jiāo谈完过来,冲他笑:“爹,怎么样?”
旁人不知他问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沈唯风的脸色依旧不好看,暼了眼大儿子,没说话。
沈止一向能从沈大尚书装模作样的脸色下看出他的心思,登时笑弯了眼,也不再问。他回头看了眼卫适之,漫不经心地垂下眸子,琢磨着怎么让这个隐患不具威胁。
不过说起来……既然卫指挥使同姜珩有协议,对方知道姜珩的身份,那是不是说明,卫适之会安分点?
他刚想到这儿,就被人叫住。
一听声音,沈止就不想回头。身后的人似乎是以为他没听到,又喊了声“沈公子”,沈止几乎想拉着他爹拔腿就跑,就怕反过来被他爹一脸踹翻。
直至身后的人孜孜不倦地又叫了一声,沈止才无奈叹了口气,冲沈尚书拱拱手:“爹,您先回去吧,儿子不会夜不归宿,尽管放心。”
沈尚书淡淡看他一眼,点头先行离开。沈止这才转过身,行了一礼,微微一笑:“抱歉,晋王殿下,下官耳背。”
姜洲跑出来跟着他做甚?
追出来的正是恍惚离魂般过了一夜的姜洲,他追出来,看着沈止,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神色无措,有点慌乱恐惧,仿佛眼前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沈止安静地站着,并不开腔。
过了好一会儿,姜洲才像是回了神,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沈公子……沈尧还好吗?”
沈止默了默,颔首道:“家弟一切都好,劳烦殿下挂念。”
姜洲低下头,揪紧了袖口,道:“上次,我说要送他一个蛐蛐儿罐,他没有来拿。”
沈止感觉自己不太笑得出来,盯着姜洲,微微一叹:“家弟忘xing大,再则明日便起身回书院,带着那物,恐怕不妥。下官代家弟向殿下赔罪。”
姜洲怔了会儿,抬头看沈止,眼睛红红的,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十七岁的少年,从小被常贵妃护得严严实实,不知世事险恶艰阻,纯白得像是一片雪花。
沈止闭了闭眼,在心里提醒自己,当年的姜珩也是一片雪花,却终究被亲人的血玷污了。一切的源头都是常贵妃,姜洲不算无辜,他这些年享受的太子般的待遇,他母亲及舅舅这些年……都是踩着尸骨踏着血上来的。
杜皇后的魂魄还在被烧毁的冷宫中飘零。
含宁公主还在那场大火里挣扎。
杜家上下百口人命……
还有姜珩,就算他在他身边,那个噩梦还是会伴随他终生。
谁不是被血染红的。
不该对姜洲动恻隐之心。
即使在心中一遍遍提醒了自己,沈止心里还是不太舒服。姜洲和以前的姜珩太像了,让他又恨又怜,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这种诡异的心qíng。
两人无言相对片刻,沈止扭头看了看,发觉四周的人都散光了,他也该离开了。告辞的话还没出口,姜洲抬袖擦了擦眼睛,道:“本王知道了……请沈公子给沈尧说一下,来年若是还能再见,再陪本王去打猎吧。就一次,一次就行了。”
沈止看着面前极度不安的少年,无声点头。
姜洲很想对沈止再说些什么,例如他舅舅会不会死,他娘会不会被打入冷宫,常家会怎么样,他会怎么样,姜珩……会不会放过他们。
话到嘴边,却一句都说不出去,他又狠狠擦了擦眼睛,qiáng迫自己收回眼泪,向沈止露出这个晚上的第一个笑容——虽然笑得比哭还难看,嘴角往下一瘪就能直接哭出声了,他道:“谢谢你,沈公子……快回去吧,待会儿宫门该关了。我该去看看母妃了。”
沈止道了声“保重”,便转身离开。不久前还稍微轻松起来点的心qíng,又被搅弄得一团糟。
在宫里被姜洲拉着耽搁了会儿,出来时已是深夜。沈止脑中装满了问题,皇室的自己的,还有卫适之的,想得有点头疼。
不想刚出来,路过一条暗巷时,被人一把拽了进去。他条件反she地要拔匕首,却被圈住了腰,身后的人在他耳边轻轻一蹭,他僵了一下,就松下身子,无奈道:“吓我做什么?”
“忙了几日,想抱抱你。”姜珩低低说着,把他往暗处又拖了拖,借着微微的一点光线看他。
虽然看不清彼此,沈止还是觉得有一道灼热的视线钉在自己脸上,脸上有点热意,幸好姜珩看不见。他抬手摸了摸姜珩的下颔,像逗弄小动物似的搔了搔,压低声音问:“怎么出来了?陛下呢?”
“醒了一会儿,说了两句话,又昏了过去。”姜珩语气平淡,不像在说自己的亲生父亲,更像是在说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沈止想想姜洲的模样,实在心疼姜珩,眨了眨眼,问:“名单上的人都招了吗?”
姜珩“嗯”了声,轻柔地抚了抚他的鬓角,道:“辛苦了——有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安心。”
沈止无奈笑笑。
他这xing子,自己也没办法,没个着落。
姜珩道:“安心点了吗?”
沈止正在走神,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疑惑地“嗯”了声,嘴唇被咬了咬,姜珩耐心地问:“安心点了吗?”
沈止顿了顿,点头,又摇了摇头:“你不必如此的,凡事以大局为重。”
姜珩淡淡道:“若是你离开了,我报了仇就没活头了。”
沈止忙道:“别瞎说。”
姜珩不置可否,又亲了亲他,道:“回去歇着吧,过段时间会有点忙。”
沈止没忍住:“陛下的身子……”
“是不大好了,不过还撑得住。”姜珩面无表qíng,“大概还能再撑一年半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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