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威被他又噎又气,奄奄一息,不想说话。
陆追替他掖好被角,还在想前来送解药之人说的那番话。
空空妙手的名号,先前陆无名也曾提过,不过也只是当做江湖故事,提醒他江湖险恶,没想过居然能在洄霜城中遇到。
遇到就遇到吧,他当年被爹击落悬崖,会恨不得杀了自己也是正常,可为何却又对萧澜那般青睐有加?两人在冥月墓中从小一起长大,加上此番重逢,自己却从没听一次这人的名字,萧澜先前应当也不知道才对。
凭空冒出来,就对一个人这么好,甚至听上去还有些疯魔,莫非是……亲人?
毕竟除了血缘,实在很难用别的理由解释此等诡异的行为。
陆追微微皱着眉头,陷在种种推断中出不来,一想就是一整夜。
朝阳驱散山中雾霭,季灏满脸警惕看着面前的人。
萧澜道:“你中毒了。”
季灏似乎对此事并不意外,只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是你自己送上门,要假扮明玉。”萧澜将火堆拨弄旺盛一些,“我正好顺水推舟,给城中那些糙包演一场戏。”
“你!”季灏胸口起伏,隐隐作痛。
“我虽失忆,却也不至于糊涂到连心中所爱是谁都分不清。”萧澜道,“你我先前当素不相识才是,为何要这么做?”
季灏瞪他一眼,不再言语。
萧澜又问:“既素不相识,你也没理由杀明玉,受人指使?”
季灏道:“你要杀了我吗?”
“我杀你作甚。”萧澜道,“前辈出去城中查探消息了,等他回来之后,我自会安置你暂时去个隐蔽之地。”
季灏咳嗽大半天,吐出一口血,有些发乌。
“是尸毒。”萧澜道,“长年累月穿梭在yīn暗墓葬中,便会染上此毒,日子久了,就会无药可救。”即便是人气足够的冥月墓,那些封存的墓道中也一样进去不得。
季灏闭起眼睛,运功调息。
萧澜在一旁看着他,虽面无表qíng,心中却有些苦恼——等会若陆前辈回来,定然要审问季灏。若他拼死不肯说话倒也罢了,可若他说上一两句自己与陆追的闲言碎语,那只怕有得头疼。
况且即便要坦白,也该是在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自己大大方方去拎着点心盒子,向岳父母表明心迹——即便会被追着满院子打,日后想起来也是欢喜的。而不是在这yīn暗cháo湿的dòngxué中,被别人当成威胁与筹码说出来,那何止是扫兴,简直就是吞了苍蝇。
第六十四章-鬼影 我那晚, 看到你挖人心了。
运功完毕之后, 季灏问:“你打算如何安置我?地牢还是荒宅?”
萧澜道:“你与姑姑合谋来骗我,现在任务未完成, 回去的日子, 倒还真未必就比在地牢中好过。”
季灏咬牙切齿道:“我不是你冥月墓的人!”
“北海孤阳岛, 先前也有一位北海来的老前辈找过我。”萧澜道,“你认得他, 是不是?”
季灏冷哼一声, 闭目不再多言。
洄霜城中依旧清冷而又萧条,陆无名易容成外地商客, 独自一人穿过大街小巷。除了闹闹哄哄的李府——那里头像是各江湖门派在争执, 其余地方都是安静的, 几乎感觉不到有人烟的存在。
陆追与萧澜双双跳崖,冥月墓与鹰爪帮不知所踪,最后一丝关于红莲盏的线索也断了。那些江湖门派即便是心中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 此行怕当真只能是一场空梦。
于是又有人陆陆续续准备离开, 临走前起了横心歹意, 想要在城中搜刮一笔,出门却见街上戒备森严,几乎每隔三五家就有一队官兵守着,不像是衙役,更像是附近的驻军,只好悻悻收手。
不过一下午的时间, 李府的宅子里便空了大半。留下的人一见同伴都走了,自己也觉得无趣,到了天黑时就又走了一批,到了第三天清晨,李府中竟只剩下了一个门派,名曰棒槌山。
陆无名道:“这名字倒也应景。”
“是湘西来的土匪帮,头目名叫刘成,在江湖上挺出名。”曹叙道。
“出名?”陆无名问,“功夫高?”
“功夫还当真不高,”曹叙笑道,“门主有所不知,这棒槌山刘成之所以会出名,全是因为太倒霉。”
陆无名糊涂:“什么叫太倒霉?”
“他今年三十有余,据传老天爷像是存了心处处与他作对,下山打劫时恰好遇到朝廷调兵回王城,黑压压漫山遍野的jīng兵qiáng将。想要学戏文里抢个新媳妇回山寨做夫人,结果拦到了追影宫左护法,被她打得屁滚尿流,还一把火烧了寨子。想要重新修个新山寨吧,不是起山火就是遇洪水,”曹叙道,“这样的事qíng多来几回,这棒槌山的名号也就传开了,所有人都在说,还从未见过如此倒霉的人。”
“还有人愿意留在他身边?”陆无名问。
曹叙摇头:“先前倒是有,这阵没了,那李府中只剩下了刘成一人。”
“自己将日子过得稀烂,怨不得老天。”陆无名道,“虽说看似事事不顺,却事事都由他自作孽而起。”
“门主说的是。”曹叙道,“现如今城中江湖门派已散,冥月墓也出了城,不知门主可有下一步打算?”
“我让你盯着的那个老头,如何了?”陆无名问。
“他倒是挺消停。”曹叙道,“一直在屋宅中待着,冥月墓的人在离开前像是去找过他,却被赶了出来。不过阿六与林威的伤倒是没事了,那解药挺好用。”
“看来他与冥月墓的关系也算不得好,”陆无名道,“顶多算是相互利用,现在目的达到了,过河拆桥不意外。”
“什么目的?”曹叙问。
陆无名道:“冥月墓想要杀了明玉,拿到红莲盏。这老头虽说因为的关系,也对陆家有敌意,可看起来最想做的,却只是要带走萧澜。八成也是因为这个,当初才会答应同鬼姑姑合作,可现在他既已同萧澜搭上了关系,自然再懒得搭理冥月墓。”
曹叙点头:“原来如此。”
福泉街小院中,空空妙手正坐在石桌前,让面前那满目琳琅的工具晒晒太阳。旁人看了或许不知那是用来作何,却也会惊叹其细致与jīng良,金属连接处幽幽泛着光,像是一双双眼睛。
这是全天下最好的盗墓工具,妙手空空已经迫不及待,要将其传给萧澜,传给自己唯一的孙子。一想到此事,他便整个人都兴奋起来,颤抖而又双眼通红,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
紫衫女子在旁犹豫许久,方才鼓起勇气道:“主人。”
“何事?”空空妙手回神。
紫衫女子道:“主人就那么赶走了冥月墓的暗使,怕是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空空妙手放下工具,轻蔑道,“一群废物,这么久了都未能杀成陆明玉,还说在城外布了什么阵,chuī得倒是天花乱坠。”
紫衫女子低头道:“是。”
“澜儿还没有消息?”空空妙手问。
紫衫女子摇头:“那日带着陆明玉坠崖之后,就没下文了,季灏也不知去了何处。”
“他舍不得带着陆明玉跳崖。”空空妙手冷笑一声,“无妨,等着便是,冥月墓可没那么轻易就会放过他。”
破败的李府中,那棒槌山的刘成正坐在桌边,撕扯着一只烧jī,地上丢了不少残渣与空的酒瓶。也不知多少天没洗过澡,身上臭气熏天。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搭上他肩头。
刘成瞬间僵硬,手中jī腿掉在桌上。
嘶哑的声音呵呵笑着,飘飘忽忽问:“你留在此处,可是为了等我?”
刘成心一横,道:“是!”
“说说看,为何要等我?”那声音忽远忽近,远时像出自地府,近时却又像有人在耳边低语呢喃。
刘成道:“我不想再这么倒霉下去了!”
“你知我是谁?”那声音又问。
刘成犹豫道:“我……我……”
那声音并未打断他,而是极有耐心地,听他一连声说了七八个“我”。
刘成咬牙道:“我那晚,看到你挖人心了,功夫……功夫高得不像人。”
肩上拿手陡然一用力,gān哑的呵呵笑声愈发刺耳。刘成被他拖得踉踉跄跄,一路走入了夜间的浓雾中。
待到陆无名回了悬崖下,已是第四日的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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