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宁:“当地米铺已经被几家垄断了,但凡有人来我这儿买,隔天就会受到警告,更可笑的是,有一回,一个人来闹事,说他爹吃了从我这儿买的米,当天晚上就死了。尸身也在,仵作验了,的确是中毒而亡。”
薛潭笑道:“为了排挤你这外来户,还真是不择手段。”
高长宁点头叹道:“不错,后来我与杨钧商量了一下,我们在此开铺子,赚钱还是次要,也不宜闹得太大,便给些钱安抚死者家属,又给官府塞了些钱,又将铺子改为卖茶,那些人见我们服软退却,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许多人见他们这儿是女人当家,总时不时要来找些麻烦,仿佛女子天生软弱可欺,但高长宁早有准备,一开始就从杨家要来身qiáng力壮的伙计,后来又雇了护院,久而久之,那些蠢蠢yù动的人也就消停了。
但她没有长篇大论诉苦的打算,寥寥几语就简单带过。
“殿下,我这儿有兴王殿下寄来的信,还有京城的消息。”高长宁从袖中拿出信件,jiāo给贺融。
贺融就封的事qíng,贺湛自然也听说了,以南夷到长安的距离,信件寄到,贺融未必收得到,所以他索xing寄到灵州来,因为贺融早晚会过来,再由高长宁转jiāo。
一封信辗转多地,自然不可能在里面写什么机密,无非是些日常琐事,什么三哥我想你了,你想我没有,岭南这地方常年湿热,不如长安gān燥,待着真不习惯,学堂已经陆续建成,先生们也都到位了,我去看过了,有些学堂业已开始上课,南夷孩童若能从小得到启蒙,其实悟xing也并不比中原孩童差云云。
啰啰嗦嗦,居然写了厚厚一叠,贺湛平日里也不是个啰嗦的xing子,这次真是把信纸当成见面了,大有把这段时日落下的话都补上的架势。
写到后面,连桑家寨养了几只jī都写上了,贺融真想把人从南夷揪过来揍一顿,他摇摇头放下信。
“兴王殿下那边没什么事吧?”薛潭问。
“旁的大事没有,就一件,四郎跑他那儿去了,还当了和尚。”贺融道。
薛潭哭笑不得:“说句大不敬的,这位四郎君,可真是天家的奇葩人物。陛下知道此事,怕不得大发雷霆吧?”
贺融:“此事迟早会传到陛下耳中,让四郎自己烦去,我和五郎不替他背这个锅。”
又问高长宁:“你说的京城消息是什么?”
高长宁道:“有几个消息,一是言官弹劾纪王,说他在甘州大捷中,杀民冒俘,以充功劳。”
这不是一件小事,薛潭吃了一惊,忍不住望向贺融。
贺融也微微蹙眉:“对方有证据吗?”
高长宁:“有,当时甘州大捷,献突厥人人头共一百个,据说其中有三十个左右是战死士兵,另有几名囚犯,也被杀了冒充突厥人,其中有一些已经查实身份。”
贺融:“那言官是什么人?”
高长宁:“姓赵名亘。”
贺融望向薛潭,后者颔首:“是有这么个人,京畿道监察御史,老师是刘衷。”
也就是太子的人。
如果这个罪名坐实,纪王的军功起码要被削减一半,头上的光环也将黯然失色,贺融与薛潭明白,太子这是势必要将纪王的气焰给压制下去了,再趁此将纪王bī退京城,如此一来,李宽与贺秀翁婿俩隔着千山万水,想要做点什么也很困难了。
薛潭叹道:“其实照我看,去封地上也没什么不好,为什么纪王就非得留在京师,跟太子较劲呢?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越是这样,太子就越是防备猜忌。”
贺融问高长宁:“纪王有何应对之策吗?”
高长宁摇摇头:“还未有消息传来。另外还有一个消息,袁德妃薨逝,裴皇后亲自cao办德妃的丧事,据说劳累过度,病倒了,但没有大碍。”
后面这个消息,比起前面的,显得并不那么震撼,若贺融不是离京前要求他们将后宫消息也放进去,高长宁是不会收到这么一条的。
薛潭知道袁德妃对贺融而言意味着什么,但他也只能道:“殿下节哀。”
当初离开长安,薛潭还觉得贺融走得急了些,但现在看来,远离那潭越来越浑浊的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孙翎坐在亭子里,面前的茶点一动没动,她不知道屋子里的人正在谈什么,也并不关心,但平静的面容下面隐约浮起一丝焦虑和紧张,双手绞在一起,想借此安抚内心的躁动。
日头一点点往中天升起,孙翎看着墙角野糙倒映下的影子,看着它们细微的变化,以此来揣测时间的变化。
中间有仆从过来换了几回水,茶杯里依旧热气腾腾,孙翎却始终没心思去喝上一口。
不知过了多久,门咿呀一声,里面的人终于走出来。
她看见安王殿下亲自出来送高娘子。
心里始终绷着的那根弦终于彻底断掉,孙翎腾地起身,二话不说冲上前去!
第116章
孙翎的动作快, 但桑林的动作更快。
早在她冲向贺融的时候,桑林就已从贺融身后闪出,掠至他身前,横刀在胸, 一半出鞘, 只要孙翎胆敢有半分逾越,这把刀立马就会出鞘斩下。
一瞬间,别说高长宁,连薛潭等人也变了脸色, 所有人都以为孙翎想对安王不利。
但孙翎冲到贺融跟前, 却扑通一声直接跪下。
“求安王殿下为我父亲伸冤!”说罢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再抬起额头时,除却那双恳求的眼睛,额头也破了口子, 可见磕头之用力。
其他人面露意外, 高长宁却是愤怒。
“孙翎,原来你处心积虑接近杨钧和我, 就是为了这一刻!”
她早已感觉这女子心事重重, 没想到有朝一日预感成真,除了受到背叛的愤怒, 高长宁还觉得心寒与自责——如果不是自己的疏漏,对方也无法跑到安王面前来。
孙翎痛苦道:“高娘子恕罪,我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否则我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贺融终于开口:“你父亲是谁?”
孙翎又磕了个头, 泣声道:“殿下,我父乃灵州怀远县县令孙敬忠!”
怀远县……
贺融蹙眉思索,地名与人名在他脑海里转了一圈,终于模模糊糊有些印象。
当年,他还在竹山县时,萧豫忽然反叛,自立为王,并与东、西突厥分三路入侵中原,其中东突厥穿过贺兰山脉直奔灵州,怀远县孙敬忠失城战死,后来灵州才被一点点收复。
孙敬忠虽然战死,但因失城,也不可能得到什么追封和奖赏,朝廷甚至还要追究他的责任,后来据说是秦国公求qíng,先帝才免了孙家女眷的连坐,只将孙敬忠本人定罪——人死了,却要永远被钉在耻rǔ柱上,成为罪人。
孙翎流泪道:“当日我父亲率领两千人死守怀远县,根本不可能抵挡突厥人的铁骑,他早早就向灵州求援,请当时的刺史周阅派兵援助,但迟迟等不到援兵,最后敌我悬殊,只能以死殉城。但后来,周阅为了推脱责任,向朝廷奏报时,说我父亲为了独揽功劳,迟迟没有求援,才导致失城,令我父白白背上污名,还请殿下明鉴!”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孙翎还有这样一段身世。
孙翎又向高长宁请罪道:“我父死后,我母就卧病不起,不久也跟着去了,独留我一人在这世上,当时我已有婚约在身,我母亲本以为夫家会善待我,谁知他们却以我家门有污为名,退了婚事,我连遭打击,又淋了雨,生了重病,恰巧为杨郎君所救。”
高长宁冷冷道:“你无意中从杨钧或我那里打听到我们与殿下的关系,所以就有意来到我身边,等待时机,终于有了今日的陈qíng。”
孙翎羞愧道:“是我有罪,对不起娘子,若能洗清我父污名,我愿自戕以赎其罪。”
高长宁对她的行为仍有些耿耿于怀:“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如今是我将你引到殿下面前,该向殿下请罪的是我。”
“罢了。”贺融对高长宁道,意思是不再计较追究。
他也并未赶走孙翎,反是问薛潭:“我记得周阅去年已经死了。”
薛潭点头:“不错,周阅后来迁至大理寺,在任上去世的。”
贺融对孙翎道:“冤有头债有主,即使当年你父亲的确有过求援,周阅为了推卸责任,肯定也早已销毁证据了,如今周阅与你父亲都不在了,死无对证,这段往事,是注定不可能再真相大白的。”
孙翎虽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听见贺融如此说,心头仍是一阵难过,她咬咬牙,忽然道:“若我能助殿下涤dàng灵州,收回兵权,殿下是否能为我父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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