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随和而喜结jiāo的郑一晏带着沉默而内向的李章一路向南,沿途所见皆是喜人的耕作qíng景,不时有人与郑一晏打招呼,都是他曾经医治过的病患,有农人、有行商,也有大户和官家,更有江湖人士,所到之处受到的接待比当初司马逸之南行可周到多了,看得李章忍不住惊奇。
李章当初一心求死,乃因不能接受的命运。他对司马逸虽有怨恨,也仍是看到了他对自己的qíng意,对他一而再的回护并非全无所感。只是因为早已根深蒂固的抗拒,才使一切全无转圜之地。住进凤凰殿后,因着长久的静默思考,他也反复想过与司马逸之间的恩怨纠缠,想到最后反倒没了恨,只剩下浓浓的悲哀,悲哀于司马逸的执念,悲哀于自己彻底死透了的心。
他不再恨司马逸,但也无法原谅他一再qiáng加于已身的霸道。知道逃不掉,才会对自己狠心。因而,在吃下毒药的时候,他的心中,并无风瑜那般刻毒的怨恨。
他虽然倔qiáng,却也温和,骨子里并非偏激之人,只因全无了希望,才会将自己困在死角里毅然绝然。如今既得解脱,因为依旧没有期盼,反倒是事事随意,即使被燚蛊折腾得厉害,因为尚有喘息的空间,也就觉得不过是自由附带的条件,忍得便忍,忍不得时不过是重新回到原点,于自己,也并无损失。
所以他本人反而并不像郑一晏那般执着于去除燚蛊,只因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只因也有些挂念芷清,便随着郑一晏一路向南,却在一路上,时时因郑一晏的随xing自在而惊讶。
郑一晏既能跟贩夫走卒称兄道弟,也能和官宦商人你来我往。重要的是他并非因此而谋取什么,而是真正的乐在其中。李章幼时极少出门,跟了司马逸后又日日挣扎于自己的命运,根本没有余裕去发现这些,因而每每在一边听时,总对那些奇闻轶事惊叹不已,不知不觉就沉入了其中,觉得眼前突然开阔了许多,不再仅仅只有自己,不再只是那方高墙围住的天地,不再只有穆严和靳白,不再只是司马逸和大魏朝。
李章渐渐有了变化,不再总是一派淡然的表qíng,乌沉的眼里开始跳跃出光来,一点点放出了异彩。他也不再总是沉默,会主动请教些自己不懂的事qíng,会在郑一晏与人倾谈时cha几句意见,甚至偶尔会和人争论一二。
郑一晏看着重新变得像个年轻人的李章亦是满面笑意。李章身上有种与刘慕言类似的孤寂,像是被什么绊住了脚步,总是远远地注视着人世的繁华,却把自己关闭在清冷的山上。郑一晏当年年纪小,体会不到师傅的感qíng,等到师傅突然不见时,他站在空dàngdàng的山dòng里,才忽然明白了师傅留下自己的真意。
如今师傅早已无迹可追,李章却让郑一晏起了怜惜之心。再见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依恋,更是爱心泛滥,甚至专门带他去寻了几位江湖高手,想替他解去穆严所下的禁制。可惜穆家家传的手法很是刁钻,非是轻易能解,而李章又死心眼,竟是不愿意由他人解开。郑一晏无奈,终是自己先受不了李章隔个十数日就折腾一次的状况,一改慢慢行走的打算,带着他直奔木彝山去找金益了。
金益看见郑一晏就大皱眉头,郑一晏却是笑嘻嘻地像回到家一样,一边自顾自地向屋内走,一边大声叫着芷清:“清姑娘,饭得了没?你郑伯伯可饿坏啦!”
金益丢下正收拾的药材,狐疑地盯着跟在郑一晏身后的李章,问:“你又给我招什么来了?你们汉人真麻烦,成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还要拖我们苗人下水!”
郑一晏笑嘻嘻地说:“我可没算计过你。”
“你还敢说!上回那桩破事,害我欠了大巫师一个大人qíng,到时候不定要用什么去还呢!”
“放心,回头要还啥,你来找我便是。”
“你这天南地北到处乱跑的人,我又上哪去找你!”
“啊,清姑娘回来了!”
“郑伯伯来了!”
“你这是……出诊去了?”
“嗯啊!前山石家嫂子怀个孩子不容易,我去帮着照应些。”
郑一晏忽然正色道:“清姑娘尚未出阁吧?”
芷清一愣,随后有些羞涩地笑道:“郑伯伯怎么问起这个来!”
金益马上cha进来问:“莫非你有好人家?”
芷清立马就急了:“叔叔!芷清不嫁!芷清要侍奉叔叔终老的!”
郑一晏还是笑嘻嘻的样子:“那就招个进来好嘛!”
芷清蓦然红透了脸,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郑一晏又不好发作,一顿脚转身进了屋子:“我做饭去了!”
金益生气道:“这孩子!一说正经事就这样!”
郑一晏不再笑,正色地看着金益,说:“金老弟,虽说你们苗家没那么多讲究,可清姑娘总是个姑娘家,这么抛头露面的,还去看妇人病,你真不想她嫁了?”
金益白了郑一晏一眼,无奈道:“我哪里拦得住!她先是偷偷地给左右寨子里的妹仔婆姨诊病,之后又因相熟的姐妹难产而闯进屋中相助,结果竟被她保得母子平安!于是这一发就再不可收拾,但凡附近人家孩子坐得不稳的、生产不顺的,都会来求她,她也有求必应,如今在这地头,可是比我的名声还要大了!”
郑一晏颇为意外,眼望屋中喃喃道:“想不到,清姑娘竟是如此……卓尔不群。”
金益叹气:“这却叫我日后怎么去见宋恩公!”
李章一直很安静地立在边上听他们说话,见芷清如此,心中亦是既喜且忧。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芷清,一年多不见,芷清已脱尽稚气娇憨,出挑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常年的翻山越岭,采药劳作,使她的肤色变得黝黑红润,身材也更加柔韧矫捷,浑身上下都透着健康蓬勃的阳光朝气,比之当日赵府里的纤弱娉婷,更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久别重逢之下,想起过往种种,看着芷清的目光越加温柔,心中溢满自豪的感觉,却又在其中夹杂了一些不明所以的酸涩,让他止住了前去相认的脚步。
金益一直用眼角余光关注着李章,见他一直默不作声,又对芷清颇为在意的样子,不禁生气道:“你是什么人?怎的如此无礼!”
李章醒回神,尴尬地面对着金益,踌躇了片刻,躬身施礼道:“在下李章,见过金神医。”
冱:冻结 :火貌。特意找的两个生僻字,只想让那两只蛊虫特别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开始是抛开BL转向BG了,我不知道会不会是大家的地雷,只是这文从开始就是这样的打算,虽然明知道文休一心想要让司马逸和李章在一起,但是为了李章的幸福,我还是会继续这么写。
我其实一直比较忽略xing向的问题,虽然这确实应该是个主要的分界线,但在纯jīng神方面的爱qíng来说,我总觉得是什么xing别的爱qíng应该是没什么区别的。当然若当真是非常讨厌同xing爱的人来说,大概想一想都会觉得恶心吧。
李章是什么xing向,我确实没怎么细想过。但他因为早年的事对同xingxing事十分抗拒应该是确定的,而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喜欢女xing也应该是天经地义的。李章在心理上没弯,生理上也没被特别改变过,所以他应该还是个喜欢正常方式的家庭生活的男人。那么,我就要给他一个这样的幸福生活。
我知道我不正常,所以,看不下去想要骂我的我也接受。但我坚持认为李章的幸福就在芷清那里呀!
鞠躬!
第67章 qíng意
“哥哥?……你真的是哥哥?”
不等金益有所反应,芷清已突然跑出屋来,愣愣地看着李章,双手下意识地揪着衣摆,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充满了怀疑和期待。
“芷清妹妹。是我。”李章说着摘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腼腆而温和地笑道。
“呀!真的是……哥哥!”
芷清蓦然湿了眼眶,向前迈了一步,又迟疑着停住,张着嘴,挣扎犹豫了片刻,突然一顿脚,不管不顾地上前拉住李章,嗔道:“哥哥来了这么久,都不理芷清,哥哥好狠的心!”
李章顿时红了脸,轻轻挣开芷清的手:“妹妹长大了,怎好如此不顾行迹。我刚才听着妹妹的事迹,心里自豪得很!”
“哪有……什么事迹……”芷清扭捏了起来,低头绞着衣摆,全没了刚才的泼辣模样。
郑一晏看得有趣,笑嘻嘻地对金益说:“是我不好,搅了人家小兄妹说话!”
金益上下打量着李章,面色不豫:“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见一回差三分,如此不知爱惜,我又怎能让芷清跟着你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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