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二年八月底,随着暗卫对宁州抢地事件调查的陆续深入,一大批涉案官员浮出水面,上至刺史下到县令,几乎个个不能免责,而其中最大的得利者,正是平度的小舅子谈锦博。
谈锦博官居宁州司徒,是宁州均田制的实际cao作者,除了自己qiáng占了许多良田外,还在均田制推行之初就伪造田契,将本应属于朝廷的大部分良田卖给了私人,而将贫瘠的山地转为被没收的田产,分给失地的平民耕种,因获利过于丰厚,为免遭人嫉恨,遂将大部分官员都拉下了水,沆瀣一气地为非作歹。
李章担心平度也参与了其中,特意让暗卫专门去查,得知他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地未加阻止,也就没有过于深入。
九月,经李章整理后的宁州侵地案报告再次以最高规格上报京城。宁州暗卫主理早在暗卫开始查东平寨的qíng况时就已察觉了李章的存在,对李章的反调查也已展开多时,但是因为李章对暗卫网的熟悉以及十分的小心谨慎而一直未能揭穿李章的面目。李章原本还担心他们会因此变换联络方式和渠道,结果直到案qíng查完,仍是一切照旧。
九月底,因彻查侵地案而留驻云南多时的李章,清理掉最后一点痕迹后离开了暂居的小屋。他改装成一个相貌平常的青年,去丘记买了新鲜的苏油饼,牵马出城。
路过高门紧闭的谈府时,李章不经意地驻足多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大开的门内,谈锦博低头哈腰地把平度送到门外,甚至亲自替他挽着马。李章不禁细看了平度一眼,考量他到底对侵地案了解了多少。
平度几乎立即就感觉到了李章的目光,冷淡威严地一眼扫过,李章已垂下了眼帘,平度见是个毫不起眼的年轻人,没看出什么不妥,上马离去,却在一路上越想越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一队换防的官兵迎面走来,平度忽然想通了不对的地方:那人虽是全副平民的装扮,肃挺的立姿却带着军人般的gān净利落,甚至有种熟悉的感觉……他自来记忆力超群,见人过目不忘,如今反复想着刚才那人的容貌,却一无所获,不禁又有些怀疑,但那人身上的违和感却越来越明显。他转而去想那人的背影,顿时就和一个人重叠在了一起!
李章!
平度霎时就出了一身冷汗!
李章之死只是宫闱中的小事,司马逸固然不愿大肆宣扬,心中只有军务的定南大将军也从来都无心八卦。他只知道第一次京都被围时,李章作为靳白的副手,在他接替左宗平之职时曾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一入眼就是他那挺拔内敛的立姿,不张扬,却满蓄着jīng神,正是他自己一直要求士兵们做到的典范,因而对李章的第一印象非常好,从不八卦的他甚至专门打听过李章,知道他是宁王侍卫营出身,倒也恍然——由一手打造出大魏军队的魏国公传人带出的侍卫营,自然不是纨绔们的场面货。
虽然后来因听说李章私放司马遥却被司马逸徇私力保,让他对李章的印象分大减,但李章作为司马逸亲信一事却也更加确实,因而如今一想到,就直觉地认为李章是司马逸亲自派来调查抢地屠寨事件的,也就由不得他惊出一身冷汗了。
他当即下令关城门,务必要先把李章留下,再做打算。
第74章 浮出水面
李章没想到会被平度认出来,但走到城门边的他正好看见城门关上的一刻,立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不动声色地转向另一条路,没走多远,已察觉被人跟踪。
他在云南的这段时间被暗卫盯过多次,早已准备了各种脱身方案,因而这时也不着急,慢慢走进一条里街,和街坊邻居打着招呼,进了其中一个院子。
跟踪的人立即散开,将院子四面都看住了,才去向平度报告。
平度这时又找到谈锦博,声色俱厉地bī问他为何已惊动了皇上。谈锦博吓得舌头都不会转弯了,磕磕巴巴地说:“监视金益的人一直没见他离开过木彝山,连宋芷清也未见回去。上京的官道更是早已布下了关卡,可疑之人一概无法通过,怎么可能就惊动了皇上呢?”
平度闻言略安了些心,想起李章终是不放心,遂又问道:“京中近来有无大事?”
谈锦博摸不到头脑,仍是小心地答道:“近些日子无甚大事。据说新年时宫里曾有丧事,靳大人都为此被罢官下狱。”
“哦?宫里的丧事?怎么会牵连到靳大人?”
谈锦博见平度很有兴趣的样子,顿时把刚刚提到了嗓子眼的心又安了回去,添油加醋地将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末了,啧啧叹道:“听说那男宠是狐妖变的,娇媚异常,非但将皇上迷得不肯放手,连靳大人和穆大人都不得幸免,真是……”
谈锦博意犹未尽,满脸都是向往,只恨无缘亲眼一见。平度陷入了沉思,倒没注意谈锦博的表qíng,也就少看了另一场真qíng表演。
“那个男宠,叫李章?”
“是啊!皇上为了他可是把先帝都给气崩了!”
平度不再多问,这段公案几乎举国皆知,自己也因此觉得看走了眼。只是不管怎么样,他都无法把曾经看到过的李章和谈锦博口中的狐妖男宠联系在一起,更何况,这李章还已经死了大半年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度决定先把那个年轻人抓起来再说,若不是李章,那就最好,若真是的话,说不定也并不像自己开头以为的那么糟糕。
于是他把刚才看到的年轻人的形貌描述给了谈锦博,并把跟踪到的地址也告诉了他,就没事人似地离开了。
谈锦博得了信自然不敢怠慢,当即去和刺史通了声气,转而把事qíng压到下面,说那人是个别州通缉的江洋大盗,让底下的捕头去锁人。
捕快到了地方吆喝砸门,很快有人来应,一眼看去却是个杂居的小院,把人都聚拢了也没见到形貌相似的,而前后守着的人却一口咬定那人进去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捕快于是把所有人都带去了衙门,吵吵闹闹地审了一遍,都说确实有个那样的小伙子,叫阿明,和奶奶住在一起。这阿明身体不好,经常会犯病,他一犯病,老太太就会出门为他抓药。街坊邻居曾想帮忙,老太太却一概都不搭理,自己佝着身子出去再回来,往往一去就是大半天。众人都说老太太脾气古怪非常孤僻,阿明却是和气可亲,病好后买来酒菜替奶奶赔不是,说那方子是奶奶的独门秘方,轻易不肯示人,众人于是都谅解了。
这杂院里的人不少,多是些做小买卖、出苦力的人,阿明除了时不时会病一病,与其他人并无任何不同,而且因为特别安静,往往让人忽略了他的存在。至于阿明的奶奶,则更是乖僻得厉害,除了买药几乎从不出门。于是,在大家七嘴八舌的互相补充中,才算把这个阿明和奶奶都讲明白了。
审案的知府听得不耐烦,醒木一拍,问:“那这个阿明和他奶奶呢?去哪了?”
众人面面相觑,就听一个男孩说:“中午下学的时候我看见阿明哥哥牵匹马回来,好像不大舒服的样子。”
另一个大婶点头道:“我也看到了,后来他奶奶就出门了。”
知府yīn沉着脸,再问:“那么没人看见阿明出门了?”
众人皆点头。
知府把醒木又一次重重地拍下:“那这个阿明到哪里去了?!”
平度的心qíng再次被搅得乱透了!李章的凭空消失,更坐实了他的不简单,而对他这样神出鬼没的变装功夫,平度知道想抓他才真是海里捞针。他开始觉得谈锦博的事他根本就不该cha手,悄悄劝姐姐离开谈家避祸后,自己也不肯再见谈锦博。
十月,朝廷彻查宁州侵地案的钦差到达云南,比钦差更早到达的,还有靳白。
靳白离京时虽然把暗卫系统jiāo给了穆严,却并未真正放开对暗卫的控制。他那来自于家族传统的责任感,使他无法当真飘然于世外。虽然他无比羡慕师祖的潇洒恣意,他却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做到。
靳家先祖是和太*祖皇帝一起长大的伙伴,陪着他做了皇帝立了国,在各藩王的威压下始终维护着皇帝的尊崇地位,甚至因此被设计行了宫刑。太*祖皇帝感念他的忠心,将他留在宫中,封少府卿,领管皇室钱财及皇家衣食住行。
靳家先祖看不得藩王对皇帝的各种刁难和欺rǔ,耿直相护,因向藩王讨要供奉而与当时势力最大的陈王立下赌约,靳家长房子孙自此弱冠即娶,得子即净身入宫,而藩王对朝廷的供奉也自此定例。
其后数十年,靳家皆以此赌约为祖训,长房长子幼入宫廷陪读,及长留得子嗣后净身入宫,少府卿一职几如靳家世袭。
因成年净身风险极大,靳家其余子弟皆自小学医,虽然数十年间从未发生过因净身而殒命之事,但当事人多数命不长久,到靳白的爷爷时,入宫尚不到五年即一病而亡。长房一脉更是因此而人丁单薄,几乎代代皆为单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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