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就在这里。哪,我还记得,当日他也和你一样,坐在我身边和我说话。”
“他还说了什么?”小仙问。
“他还说,他救我是因为曾欠人一条命,是来还命了。在他年轻时,有人找他医一个人的病,他本来有能力救那个人,但代价是要损耗九层修为,他不舍得放弃自己的修为,于是没有施救,结果那个人死了,他便愧疚了一辈子。因此他到处云游给人医病,不收分文,后来来到岛上见到了我,便决心就算损耗所有修为,也要把我救活,权当偿还年轻时犯下的过错。”
“后来,他果然耗尽所有修为救了你?”
“是的。据他说,我的火毒是身体质素变异所致,一种引火的物质在体内天长日久堆积,到一定程度,会自发燃烧。初始外表看来无碍,但五脏六腑受损,肌体会迅速衰萎,等发展到一定程度,体表也会燃起火焰。”
“那头发、衣物也会燃烧?”小仙忍不住问道。
“不会。很奇怪,与普通火焰不同,这种火是不会引起衣物和毛发燃烧的,只会加剧身体的消耗。也正因此,我才得以完整的面貌见到你,这样说来,还要亏得这火。”梅千岭笑了笑,看起来云淡风轻。
那绝对是非常人能忍受的痛苦。
小仙十分明了。可越是明了,就越是不安。
梅千岭叹道:“青牛子离开岛时失去全身修为,内力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人。和他为了救我受得那些苦比,我又何足挂齿?他为救人一命自甘牺牲,我却连一个谢字都说不出口——一个小孩,没有金银财宝,也没有什么武功秘籍可以作为报答,我就亲手编了一个花环挂在牛角上。我那时只能默默地看着他牵着他的牛登上离岛的小船。心里想着,这个疯老头也没那么讨厌,毕竟他救了我,他别无所求,只求心底坦dàng,他这下可坦dàng了。小仙,我说这些你可懂?”
“我懂。”小仙默默答道,“你道不出谢,却道得出这苦,不过与生死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梅千岭一震,颤抖着说:“我知道你会懂,你一定懂。”
扯了袍子,转过头去偷抹眼泪。
一个念头突然油然而生,小仙将他手上的袍抢了过去:
“唉——你看,你都把袍子弄脏了,还叫我怎么穿?——”
他嗔怪着,看梅千岭不好意思起来,接着俯下身,在他那张有些发烫的左半张脸颊上,把自己的唇压在上面。
这个愈烧愈旺的念头,小仙想,只能这么处理
离开那脸颊时,见到诧异的眼神,于是又将唇凑到对方的嘴唇上点了一下。
这算是个亲吻吧,很轻薄,很短促,很没味道,像白开水一样,不值一提。
或许是被他的回忆所打动,或许是为这来之不易的生命的怜惜和尊重,总之,他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空气陷入凝滞。
从神木的上方天空飘下一枚叶片,细细的叶脉分配成一个手掌形,叶脉又从分支上延伸出更多,细细的像松针,又没松针那么尖锐,好像是一根丰满的羽毛,有着讨喜的青绿色。
这枚叶正巧落在梅千岭的肩膀上,小仙拾起了它,想起了神木上面的黑蛇。
“我听说,这神木的顶端盘踞着很多黑蛇,会咬人。”小仙说。
“你怕吗?”梅千岭问。
“你怕吗?”小仙反问。
梅千岭笑了:“它们只是样子丑恶了些,其实没有毒,你不去惹它,它也不会咬你,只是在自卫。就像某些人,虽然看起来凶巴巴,很像坏人,其实心地善良,也不会主动害人,而有些人看起来和善,其实心地很坏,老想着害人。”
小仙问:“你把我归为哪种?会害人的,还是不会害人的?”
梅千岭想也不想:“当然是第一种,看着凶,其实心地很好。”
小仙不以为然:“别忘了,我以前给你下过好几次毒,还将你扔到泔水街。”
梅千岭不以为怃:“这是不打不相识。”
借着夜色,他目光如那寒池般清澄。
你错了。小仙在心里说,出口的却是这句:
“你休息吧。”
便起身,打算到寒潭边让自己冷静冷静。
脱下汗湿的衣衫,光着上身,一步步走入涧水中,沁凉的感觉向肌肤深入,直抵骨髓,方才的热度退却了许多,可心里仍有未熄灭的焦火在烧。
他努力思考着第二个疗程,心知放血远远不是最凶险的一环。
要以毒攻毒。
因为疫毒与原先身体的御毒机制并没有相互抵制,便顺利入侵,可一旦御毒机制苏醒,也即是梅千岭有了抵御的意识,那么用平常药物治疗疫毒是很难突破这层防御机制的。
他号称百毒不侵,那些百毒一定是在儿时被提前种入体内,一个个产生了免疫的抗体,这才能百毒不侵。从当年所开的药方来看,几乎常见的□□都被种植过,而疫毒若为蝇虫传播,自非那百毒里的任意一种,只能以幽梦冥兰来解。可梅千岭的qíng况又与自己不同,他的毒素已经扩散至全身,仅凭幽梦冥兰的汤汁涂抹浸泡无法见效,必须尝试一种主动导入的方法,以期让身体迅速吸收。
这个导入的方法,就他目前的知识和能力来看,除了自家的碎玉功,别无他法。
碎玉功,乃破冰之术,以打破一切重造为宗旨。
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jīng髓,通过一种自我消耗式的运功方式,成就受者躯体健全。
这是江家的独门奇功,从不外传,也禁止使用。和青牛子当年的做法很相似。
因为风险极高,若无深厚的内力支撑,医、患不能心意相通配合默契,一旦走入邪道,筋脉俱损,玉石俱焚。
这也就是为什么江临风警告小仙,不准使用的原因。
也是为什么小仙能理解当年的青牛子不肯救人的初衷。
医者也是凡人,而凡人就会怕死,虽不致死,但为了救人而自毁前程,那就非凡人所为了,除非是仙人,才拥有这至高崇尚的思想境界。
小仙觉得,可以一试。
他并不崇高,只是不想眼前这个人死。
梅千岭的病因,想来并不是疫毒所致,而是以前被压制在体内的百毒被疫毒触发,才会全面爆发。因为不可能找到一一对症的解药逐个攻破,最快速简捷的办法,就是用碎玉功驱毒,再造体质。
不能再犹豫,他升起一堆火,细细的将衣物烤gān。
这时送晚饭的人来了,从那个小木帘里塞进来两套饭食。
小仙取了来,在梅千岭面前吃掉了自己那份,又在他眼巴巴的垂涎中,心安理得地吃掉了他的那份,这激惹了他。
第30章三十木神宫内
“你毒未全清,普通饭食不能随便吃,会不舒服的,吃这个吧。”
小仙从背心里摸出两粒丸药递到他手中。
知他为自己着想,梅千岭这才收回不平意,问:“这是什么药?”
“乌金丸,一般用于续命的,关键时刻也能用来当饭吃。吃了这个,你还是会饿,但是养分不缺——有口水就咽回去,莫怪我把你的餐食吃掉,吃掉只有好,省得你看着馋,我也吃得饱些,多存些体力好医你。”
梅千岭点点头,心里又多了层感激。
小仙更心安理得的将两份美味佳肴一扫而光。
吃完了饭,又帮他检查了一下脉象,甚是平稳。
又晚了一些,照顾他入睡,对这个自己没探过的木神宫产生了一点兴趣。
虽然乔景天说入口只有一处,且石门已被他封住,但当日下仙坠入寒涧中,靠得是巨大的冲力,被涧水深处的急流卷入潭底的隧道中,通过隧道又顺流被带入了宫外的护城河,因此从这里出去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要能潜入到寒潭深处,非有异常好的水xing才做得到。他虽通水xing,但没有把握能潜入足够的深度,更遑论要于暗流搏斗,凶险非常。
今晚,江临风大概就会来到梅府的地dòng中,如果他来,那么一定会经过神木,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知道自己就在这神木的根底处呢?
他忽然想到了树顶的黑蛇,如果能活捉一只下来,在它身上做一些记号,放它爬回去,说不定江临风就能看到。可是问题又来了,那么多黑蛇,他怎么就能恰好遇到做过记号的那条呢?
那就多捉几只,统统做好记号就行了吧,总会看到一两只,只要他像上次自己一样,不小心触碰了机关。
他记得乔景天嘱咐过不要轻易撼动神木,会招惹黑蛇下来,他拿定了主意,点了梅千岭的昏xué,又在神木前拜了三拜,祈祷它不要怪罪自己,然后找了一个适当的高度,施展轻功跃上半空,绕着四周踹了几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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