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三年来,两人竟从未照面。
其实是江临风单方面不想见,而六月早以为他亡故,更不会寻。
“六月到了吗?”小仙问。
chūn望走到大门外探了探身:
“还没。时辰差不多了,我去迎迎。”
小仙说:“他从来准时,往东大门去迎,等等——”复又喊住他,
“我和你一起去,迎了直接去墓园吧。”
两人就锁了医馆大门,携着一篮糕果出了门。
到了街口的东大门,等了不多时,就见远处一辆蓝靛苇帘的马车缓缓行过来。
小仙难掩欣喜,忙整理衣衫,看那随车临近,心跳开始加快。
chūn望抻长脖子,远远地朝那马车招手高喊:
“哎——”
马车一到,门帘张开,从里边缓步跳下一人来:
个子不甚高,着素色长袍,头戴一方青色儒巾,清秀和睦的面容,见他二人,温和一笑:“我来迟了。”
chūn望讨好似的笑道:“不迟,刚好!”
“天色yīn沉,不时恐怕就要落雨,我们早去早回吧,就乘我的马车去吧。”六月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露出几分倦色。
“爷说,等祭拜完,带您一起去灵隐寺吃素斋面呢。”chūn望迫不及待说。
“那的素面味道最好了。”六月亲昵地摸了摸chūn望的头,转头对小仙说:
“仙少爷,你怎么了?”
小仙方缓过神,吸了下鼻子,把手里的纸伞递给chūn望,默默上前环住六月脖子,动容说:
“好久不见,六月。”
六月轻拍他背柔声应:“好久不见,仙少爷。”
小仙打量他又照去年憔悴了一些,心疼道:“看你的jīng神不大好,东家nüè待你?”
六月笑着摇头,“再nüè待也不敌你小时…”
意识到说走嘴,连忙挽过话头,“我是说,东家很器重我,将帐房的工作都jiāo与我,饭馆生意很好,有时忙不过来。”
小仙却一点不在意:
“忙就别gān了,搬到临安和我一起住吧,正好保和堂也缺个帐房先生,你帮他不如帮我。”小仙心中对那位东家颇有不满。
“不行,他们夫妇待我如子,弃不得。”
“弃不得他们,倒弃得我…”小仙不满地嘟囔着。
六月转身撩起车帘说:
“先上车吧,快下雨了,有什么话在路上说吧。”
三人便蹬了马车,朝西郊大慈的墓园驶去。
第3章三灵隐危qíng
梅千岭骑了马,在小仙三人的马车后远远跟着。
看他们的打扮携带,是去郊外扫墓,梅千岭觉得此时并不是下手的最好时机——清明鬼神出没,若做坏事惊扰神明,是十分触霉头的。
因此他只不紧不慢地跟着,同时揣测与小仙同车的那位温柔青年是何方神圣,竟引得傲慢的江小仙又呆又痴,不见平日狠辣眉色。
待到了墓园,见三人将马车泊好,小仙牵着那人在前,chūn望挎着竹篮在后,三人来到一处石碑前,石碑上用遒劲隶书写着:江氏临风之墓。落款是江小仙和立碑年月日。
chūn望从竹篮里取出瓜果糕点摆了梅花样,又取出纸炷香炉,供在墓前,取香三炷燃着了去火,分别递给小仙和六月:
“爷,六哥,上香,爷先。”
小仙接过香,双手合十,对着墓碑说:
“三叔,我来看您了。”
随后叩首三次:“我们一切安好,请你在天之灵保佑我们。”
他表面虔诚,心中却想墓冢真身此刻又在何处游山玩水,于是将香cha在香炉里,恨恨地又拜了三次。
“六月,该你了。”
“哦。”
转身却见那人正红着眼。
他咬紧了牙,将他拽到身旁,耐心安慰:
“哭可以,但别像上次那样大哭了,伤身。”
六月一听这话,眼泪在眼圈里滚了滚。
小仙就在心里暗骂江临风太缺德,还不如真死了gān净。
六月行叩首行上香礼,全程不说一句悼词,可小仙却觉得他对江临风的“在天之灵”已说了千万句,只是不让自己听见。
他颇有点心灰意懒,听六月吞吐着:
“仙少爷,我这次来,是想与你说,明年清明我就不来了。”
小仙一怔。
六月又道:“八年了,他既已不在人世,我年年故地重游,徒增伤感。倒不如不来的好…我在那边为他立个牌位供奉,将来我…若死了,如果可以,我想与他合葬。”
“我不准!”小仙急道。
实则这个“不准”不是不准两人合葬,而是不准他不来。
六月晓得,却故意qiáng调:
“也对,我不过是江家曾经的奴,身份的确卑贱…江家如今只你一人,有没有资格与他合葬,还需你来点头应允。你若不允,我仍葬于家乡。”
小仙有点生气:
“六月你知,我不是指这。”
“我知道。"
"真的决定了?”
“决定了。”
“好,你若不来,我就搬到应天府去,住进你东家!”小仙绝望了。
六月瞧了瞧四周的山林,绿意葱葱,但清明时节仍有凉意,一阵山风chuī过,风迷了眼,他揉着眼皮道:
“仙少爷今年十八岁了吧?”
小仙照实答:
“过了夏至就十九了。”
“好快,那时刚入江家,你还是十岁那么大点儿,”他笑道,“如今都高过我了。”
小仙抬眼看着他头顶,两人差了一个眉毛。
“有中意的姑娘吗?也该讨个媳妇儿了。江家如今就余你,也没有后人,再说,一人生活也会很寂寞。”
小仙一张杀人脸。
六月假装看不到:“我这次来多住几日,给你寻一个中意的姑娘吧。”
“要你管?”小仙低吼道,他筋起鼻梁,气势吓人,“呵呵,小奴才,你也一个人?怎不去寻一个中意的姑娘?”
听他这种唤法,六月一时语塞,缓缓垂下头。
这时天边骤响了一声惊雷,大雨倾盆而下。
两人顷刻被淋成落汤jī,chūn望一把伞,顾了这个,顾不了那个,跺脚道:
“两位爷都行行好,下这么大雨,有火气咱们换个地方发,别在墓前吵行不?”
“哼。”
小仙甩下六月,先上了车,六月也随后上车。
chūn望边驱马往灵隐寺方向走。
天边的焦雷滚滚,一个连着一个,仿似一条电龙,翻滚着乌云压顶。
灵隐寺内的素斋面为临安一绝,此时面馆内的食客熙熙攘攘,有来礼佛的,有来扫墓的,有来避雨的,有来闲逛的,人色jiāo杂。
小仙探视了四方,找了一张空桌坐下,chūn望点了三碗阳chūn面加笋gān,三人均埋头苦吃。
一个背着斗笠的年轻僧人捧着面碗来到三人桌前寻座:
“敢问三位施主可否让贫僧在此稍坐,用完这碗面?”
“不可,我不喜欢外人打扰。”小仙摆出一张臭脸,心里的火气仍没消。
“别处没位置了,今日这里人太多。”僧人央求。
六月将椅子拉开,擦gān上面的水渍:
“法师坐吧,我家小主不是这个意思。”
僧人看了看小仙,小仙也没继续反对,便小心翼翼地落坐了。
六月见他僧人打扮,却不在寺内与其他僧众一同用餐,好奇问:
“法师不住在寺内?”
“嗯。贫僧来自普陀的珞珈寺,今日来是参加这里的法会的。因为错过了寺内用餐时间,又不想叨扰,就自己随便吃点。”
“原来如此。”
僧人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极为文雅地用筷子挑面条送至嘴里,抿嘴细嚼。
chūn望吃完面,撂下碗,用舌头抿了一圈嘴唇上的油腥,看他的样子平易近人,就仔细观察一番,饶有兴致问:
“法师有法号吗?”
僧人咽下口里的饭食方说:
“贫僧法号一言。”
“一言?意思是,法师平时只说一句话?”chūn望半开玩笑道。
“哪有,因我儿时口吃,师父问什么都说半天也说不清楚,师父就赐我这个法号,意思是让我言语简练,一针见血,说到做到,一言九鼎。”
“哈哈,看来法师的师父对法师期望很高。”六月笑道。
一言摸了摸光亮的戒顶,羞涩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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