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短篇】采薇_魔鬼道【完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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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也有人在等我啊。

  ——刑天,你们为什么要走啊?

  ——因为猃狁。

  ——你们为什么要去边塞遭罪啊?

  ——因为猃狁。

  ——为什么师父和崇武也要去啊?

  ——……因为猃狁因为猃狁因为猃狁。记住了?

  ——哦……那你还回不回来啊?

  ——……

  ——我还以为你又要说猃狁呢……算了,我就算你能回来吧,你们,都能回来。

  第2章二

  二、

  外面似是有响动传来。他下意识拢住手中的玉料,略带惶恐地抬眼望去。

  桌上油灯的火苗不安地摇动,父亲推门进来,迅速将门掩好,轻抚他头,叫他接着练他自己的,没事儿。

  他咬了下嘴唇,幅度不小地耸耸肩,朝面色泛白的父亲扮个鬼脸,笑嘻嘻道声遵命,转了转手中的琢玉刀继续手上的cao作。

  父亲放缓了脸色,笑着摇摇头,转身离去。

  油灯沉默地注视着少年渐渐散去了笑容的面孔。

  跳跃的灯火映亮了玉料上一行已显规整的字迹——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

  墨刑天双手撑着额头,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公孙崇武一只脚已踏出营帐,伸头对里面说了些什么,这才把帘布撩开走了过来。

  “别犯愁了。”打量了一下墨刑天的神色,公孙崇武拉他在离营帐几米开外的石头上坐了下来,顺势戳了戳他的下巴,“师父都相信粮糙一定会送来的,你还多心?我们啊,一定能挺过去的。”

  一把拍掉公孙崇武的手,墨刑天勉qiáng扯扯嘴角。

  他们都知道,没法不愁。

  形势愈发吃紧了。猃狁攻势未减,粮糙却是早已捉襟见肘,细数整支军队,衣服还算齐整的不超过半数,一件外衫几人轮换着穿,公孙崇武戏称这倒是真当了一回“袍泽兄弟”。掌勺的伙夫胖墩墩的脸颊已再难整天挂着憨笑,消瘦了一圈的前胖子只能每天数着米粒下锅,人人心头都是沉甸甸的。

  难得。公孙崇武xing格总是比自己要明朗上不少。墨刑天看一眼身边支着愈发棱角分明的脸颊,悠悠chuī着口哨的同门师兄,沉抑多日的心里还是透进了几丝新鲜空气。

  没错,同门师兄。来这地方戍边,他俩私下里都管主帅叫师父。带着二人当职作战的中年将领也就是表面威严刻板,明面上主帅副将规规矩矩,私底下,师徒三个关系铁着呢。

  眼下快要入夏,若是军队中人大量饿毙,尸体但凡处理的稍不及时定要引起一场时疫。主帅将分配给将领的jīng细食物统统贡献了出来,每天同大家一起梗着脖子往下咽米糠;公孙崇武带了人盯上了来往飞过的大雁,日久天长练就了一手she击移动目标的jīng准箭术,连拔下来的羽毛都留了起来准备往冬衣里填;墨刑天自己则每日守着疆域上那一片片终于派上大用场的薇菜,带几分感恩与虔诚地亲自帮忙打理,同士兵们一起采摘着尚还柔嫩的初生果实,留下根须扎在土壤里,连jīng叶都一并摘下来混进米粥里咽了。

  饥馑。士兵们已面带菜色,而他们自己又何尝好受到哪儿去。没法子,墨刑天极力哄着几个饿到两腿发软的十几岁的孩子,与身边的人互相鼓励着,都在苦苦支撑。

  “我知道你除了粮糙外还在偷偷摸摸地愁着些啥。”营帐后,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伸着脏兮兮的小脸朝这边探头探脑,公孙崇武回头看了一眼,挑挑眉冲他chuī了声口哨,继续对墨刑天说道,“现在驻扎的地方换了几轮,根本没法派人去打听家乡的消息……”

  看向那慌里慌张一跺脚跑来的少年,墨刑天认出那是这戍边的第二年新来的小哑巴,耳边,公孙崇武的话音犹在继续:“这小家伙,也就跟小松差不多大吧,我跟你一样,也都在想,小松那孩子淘得无法无天,也不知想不想得起来加减衣服。”

  起风了。边塞gān冷的凉风chuī起尘土,悠悠地在空中打旋,不知哪一片会在什么时候悄没声息地掀开,露出浅浅掩在地下的白骨。猝不及防。

  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的人,若要撑下去,心里普遍都有个念想,被边疆的风沙浅浅地埋着,墨刑天也有。

  墨刑天心里装着的,是一个叫秦松的男孩子。

  家乡的小村庄很小,但秀气,依山傍水伴藤萝,杨柳依依,树影婆娑。

  村里的树木特别多,秦松每一棵都爬过。

  或许是因为名字里也带种树,十几岁的半大小子秦松手不停脚不住,对一切能让他离开地面双脚悬空的事物俱是qíng有独钟,人生一大乐事便是爬墙上树,于是,墨刑天几乎每次见到他时,他的状态都是悬悬地坐在破破烂烂的石头墙上,或是歪歪斜斜地骑在树枝上,让枝叶遮了大半个身子,两条细细长长的小腿摇来晃去,布鞋险险地挂在脚尖上要掉不掉,下吧一托朝着墨刑天笑嘻嘻,居高临下地望天瞅地,小曲儿哼的有滋有味,小小少年独独不识愁滋味。

  墨刑天对比十分头大。

  爬墙上树也就罢了,能别把衣服撕得染得跟丐帮人士似的吗?!衣服破了脏了也就罢了,能别带着那么长个口子大摇大摆招摇过市吗?!不在乎衣冠也就罢了,能别一想起来在乎时就抢他的外衣穿吗?!抢也就罢了,能别把过长的袖子甩得跟正月舞龙似的吗?!

  小孩很可怕。十五岁上下的男孩子更可怕。身边这个叫秦松的小家伙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墨刑天对此深信不疑。

  对于墨刑天这一人生信条,公孙崇武嘴角一撇表示不屑一顾。秦松可怕?可怕不也就你能降得住。

  ……好吧,墨刑天竟无言以对。

  想想也是。秦松每每三下两下攀上翠叶掩映的枝杈,任谁在底下好说歹说,也休想在他自己要下来之前把他弄下树。但秦松每次自动自觉地离开树枝墙头,归宿往往都是墨刑天的怀抱。

  拂开微微摇曳的枝叶,但凡一见墨刑天在树下朝自己一招手,少年便立刻弯了清秀的眉眼,一踏树枝毫不犹豫地跳下,扑地落进墨刑天有力的臂弯中,清澈的双眼含着一汪笑意,歪着头打量着他不由得放柔了的神色。

  温软的负重柔柔地压在怀中,百炼钢也作绕指柔。

  墨刑天与秦松自小便熟。秦松小他十岁,士农工商排第三,五岁起便和父亲学着捏玉刀转玉轮,是个琢玉的小工匠。下巴尖尖,黑葡萄样的大眼睛神气活现,在他身边笑着闹着被他带大,邻家弟弟模样,一如边关土地上那些摇曳的小小薇菜,带着周身不加粉饰的自然气息,生长得快活而恣意。

  生活真是个美好的东西。墨刑天靠在门边看着秦松忙忙碌碌却又自得其乐的身影,摇摇头,带着心里渐渐涌上的带着刺痒的暖意,不由得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这小家伙,总是让人觉得他是这样的热爱这个乌烟瘴气的世界。

  是了,这阵子秦松开始上上下下地忙活开了。

  “手端住,腕子不着桌,提一口气,刻刀稳当不抖……哎哟!”伏在案上难得地郑重其事,秦松嘴里念念有词地轱辘着父上大人传授的秘诀,在掌中青玉上细细cao刀的手不敢放下来偷懒歇工,侥是如此仍是冷不防一声惊呼,揉着手指嘶嘶几声。墨刑天眉头一皱疾步上前,见那玉色上沾了艳红,一道血痕趴上课少年的皮肤——又让刻刀削着了手。已是这天第三回。

  仍显稚嫩的双手可谓伤痕累累。抓着手腕拽过来包在自己的手掌里,怎么也舍不得用力,墨刑天咬几下牙,想骂上秦松几句,却是全然没法开口。

  “好啦——刑天!别黑着一张脸!”探头过来瞅瞅形势,秦松仍是笑笑地先开了腔,“我爹说,gān我们这动刀子的活儿,谁等把手艺练jīng了不是两手伤?我好好儿地把功夫练瓷实了,刻个好看的玩意儿给你留着当个念想呀。等你再去远地打仗了,拿出来一瞧,呀小松送我的……多美气!”

  “落这两手伤就为跟我玩花活儿,闲得?”墨刑天叹了口气,说归说,还是朝案上那团小小的青白色多看了几眼。

  不大个小孩儿,活计倒还真不赖。一瞧,形是形样是样,色也选的好,瞅着,是枚挂件之类的物事。

  “这七十二行呢,gān哪一样要熬出来,都得拚得落个一身伤,没哪件容易。”秦松晃晃脑袋,悠悠道,再看俩人叠在一起的手。是了,墨刑天哪有资格说他,握惯了冷冷兵器的武人,从小到大,早背了一身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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