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吗?命不好,落到赵什长那里。听说是个硬脾气的,死活不肯把随身的物件孝敬上去。骨头都砸碎了,还死护着不撒手。”
“唉,东西能有命重要?”
“谁知道呢,指不定人家祖传的。”
“祖宗能显灵还是咋的?”
俩老兵嘀嘀咕咕摇着头走远……
身后,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微微皱眉,朝校场那边看了看,伸手拽了拽背上的药篓子,扭头朝那边走去。
残阳一缕眼看消失在huáng沙尽头,地上血色不消。
“千户大人那边说了,今个儿要签押流犯的名字编军,总不好将人打死的。”脆生生的声音响起。落入秦峥耳中只是嗡鸣一片,一个字都听不清。
赵虎一帮人似乎说了些什么,几人纠缠了好一会儿。
许久,脚步声纷纷离去,带着骂骂咧咧的声音。
“喂,你还好吧?”有人伸手撩开被血粘做一缕缕的乱发,最后一抹斜阳正落在眼底,血红一片。
满是血污的指fèng微微松开,落下一枚玉观音。
慈眉善目,悲悯世人。
染血的薄唇微微勾起一线,唇间开合,挤出轻飘飘的两个字。
“清辞……”
※
夜色蔼蔼,几声虫鸣透纱窗。
一滴冷汗自眉心滑落瓷枕,呼吸骤然加重三分,楚瑜自chuáng上坐起身来,颤抖得指尖缓缓按在心头,喉间的gān涩,撕出几分疼。
帘外脚步声起,秋月的声音轻轻传来:“二爷醒了?”
楚瑜长长松了口气,抬手捏了捏眉心,问道:“几时了?”
“回二爷,正是寅时。”
楚瑜缓了片刻,挑帘道:“备水洗漱。”
该是早朝了。
第36章
朝会散罢,再临御书房。
楚瑜隔着门都听见里面七嘴八舌宛如菜市场吵架一样的声音,额角紧了紧,很想掉头回家。只是显然不大可能,随着推门声,里面的吵嚷戛然而止。
众人一并朝门前看去,此时日头刚出不久,从门外漏进室内,楚瑜一身绯红公服纹孔雀,花犀长带束蜂腰,长长发竖起扣鎏金玉冠,眉目盛着半缕熹微,惊艳且从容。
“臣,叩见陛下。”楚瑜恭恭敬敬跪下见礼,官袍层层叠于身下,像是忽然铺展开的牡丹,无端雍容。
原本还沉迷吵架的几位大臣登时安静下来,控制不住地开始盘算族里有没有容貌出众的小辈还未嫁娶。户部尚书楚瑜年轻有为、位高权重、极得圣宠、容才兼备,哪怕曾有过一段不太成功的婚史,那也是明晃晃的抢手。且看看那险些踏破门槛的冰人们就晓得了。
“楚卿,坐。”正堂那位终于开了口。
楚瑜这才抬起头来,正对上燕承启似笑非笑的目光。
一年前,楚瑜与秦峥和离,重归国公府,承袭祖上爵位,其女改姓归宗。彼时楚瑜病体沉疴,几乎是全凭珍贵药材吊着一口气,故而上书陈qíng辞去官职,在京外庄子里养病。后来,七皇子燕滕青举兵bī宫造反,楚瑜倾尽楚家全部私兵与兄长楚茗里应外合,于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粉碎了燕滕青诡计,撑到了太子回京。
那一夜的大火烧红了上京的天,黎明之际,王朝终改天换日。
天下缟素,后新帝登基。登基那晚,楚瑜代兄长披霞帔坐鸾翥大殿,一语道明兄长离别意。离婚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他比较有经验。
本以为此事之后,官途断绝,熟料一道圣旨砸到了楚瑜手上,原本想在庄子里提前安稳养老的楚瑜被调到户部,任职尚书。
隔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
隔着高高的白玉阶,楚瑜竟是也能瞧见燕承启十二旒冠冕下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楚瑜知道,燕承启八成是跟他杠上了。
果不其然自那后,甭管大摊子小摊子新摊子烂摊子,都少不了楚瑜一份。楚瑜无奈,除却殚jīng竭虑,也没了别的念头。一来家训如此,楚家从不避世,国有难,以命抵,国太平,以身抵。二来兄长带着皇帝的嫡长子在外头,若楚家无人在朝堂站得住脚,谁知将来命运几何?
故而今日的楚瑜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总管大臣,而是户部尚书,是燕承启的孤臣、直臣。
“谢陛下。”楚瑜起身落座,这才仔细看了眼御书房的人,待瞧见兵部侍郎韩盛,工部尚书傅修,还有郑阁老,刘阁老时,心底已是清楚几分了。
燕承启指尖轻叩桌案,将一摞奏折推到楚瑜面前,道:“楚卿不妨先看看。”
楚瑜颔首接过,大致翻看一遍,面上表qíng从始至终未变。末了,才轻轻叹息,回道:“陛下,臣已看完。”
燕承启点头,道:“诸卿以为如何?”
一石激起千层làng,原本安静下来的几位大人又开启了阀门般滔滔不绝,一会儿就开始了chuī胡瞪眼,争相跟燕承启卖惨。
简而言之一句话,北边旱南边涝,西边挖渠东边打仗。
要钱!
钱从哪里出?自然是户部,想从户部掏钱,光皇帝张口不行,还得楚瑜松口。
只听见茶盖叮的一声,不轻不重刚好打断众人的争执,燕承启好整以暇地看着楚瑜,道:“楚卿以为如何?”
面对这种明晃晃甩锅的行为楚瑜早习以为常,目光扫过一个个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尚书大人们,不急不缓道:“旱涝天灾毁收成损社稷苦百姓,收容流民、开仓放粮、拨款赈灾、刻不容缓。”
两位阁老闻言放下心来。
楚瑜又道:“边境倭寇频频来犯,扰我临界水民百姓,蔑我国威,故为保一方百姓之安,军饷当拨。”
兵部尚书止了声,松了口气。
楚瑜再道:“兴修水利,利民利国,此举当有。”
工部尚书也放下心来。
众人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一时间再也没有了菜市场一样的氛围。
燕承启轻轻挑眉,虽心里颇为诧异,但到底是好事,面色渐而缓和,拍板道:“既然楚卿这般说,那就……”
“陛下,户部没钱。”楚瑜凉凉cha了一句。
……
……
……
郑阁老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力出了问题。众人皆是一脸懵bī地看着楚瑜。
楚瑜垂眸,无奈一笑:“户部,没钱。”
从古至今户部尚书这位子都不是那么好坐的,成天被人追在屁股后面要钱,稍微弱势一些就是各方施压,恨不得榨gān为止。天子张口要钱,户部拿不出的时候,哪位不是想方设法婉转个九转十八弯来表述国库不足。纵观历任户部尚书,谁不是必修一门功课——哭穷。
如今看来,楚尚书的这门功课,八成不及格。
胆敢当着天子的面,甩出没钱俩字的只有眼前这位,燕承启的脸色以ròu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楚瑜眼瞅着这位快发火前,才开口道:“先有为先皇修皇陵置办前后事宜,后有陛下登基册封等大典,时年又为蝗灾拨款数次,眼前各部皆要拨款,便是国库充盈时期,也没办法面面俱到,何况此时?”
一时间,御书房再度安静下来。
楚瑜咬死了俩字,没钱,有钱一下子也掏不出来这么多。各部不甘罢休,争来吵去,都觉得自己这边刻不容缓,不过片刻又是一锅粥。
楚瑜垂眸,指尖摩挲着袖口绣纹,左耳朵听右耳朵出,最后各部吵的吐沫星子乱飞时,才幽幽道:“臣以为,这么争执下去,倒不如想想当如何办。”
户部的现实qíng况就是这个样子,楚瑜又不能坐地生钱,吵破天去也只能这样。
一直没有发话的燕承启,这才缓缓开口,道:“赈灾为首,各地开仓放粮,收容流民布施粥粮,严查贪墨,若敢有贪墨灾银者,剥皮裹糙。开朕内库充作军饷,先平倭寇之乱,护江浙水民安稳。兴修水利当细水长流,不该断绝。”
几位阁老尚书纷纷起身,叩拜道:“陛下圣明。”
燕承启抬了抬手,面露几分疲态:“诸卿先退下吧。”
各位尚书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不敢在燕承启面前蹦跶,当即道:“臣等告退。”
“楚卿留下。”燕承启开口道。
楚瑜:……
御书房里掐丝珐琅香炉飘出袅袅青烟,燕承启阖眸轻叹,抬手捏住眉心,半晌才开口道:“当着这么多朝臣面,楚卿好歹给朕留些面子。”
楚瑜稍稍扬眉:“陛下言重,臣不敢。”
“朕知道你有意给朕添堵,你……”燕承启顿了顿,咽回了提及楚茗的话,心下也是酸涩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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