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哪里顾得上这么多,正忙着将伤兵抬回去,几番手忙脚乱的推搡下把丹虞搡到边上。
丹虞一个没站稳,朝后头栽去,被一只手臂稳稳扶住。他回头一看,眼眶红了半圈:“秦大哥,我没瞧见我爹。”
“人多,再找找。”秦峥扣住丹虞手腕,带着他往人群里面走去。
丹虞咬紧牙,心里满是不安。
一番询问却仍是未能找到,秦峥看了眼已经偷摸抹了几回眼泪的丹虞,没有说话,扭头朝最前头那个总旗走去。
“秦大哥!”丹虞一把拽住秦峥,指尖颤抖。
总旗手里拿着一卷白帛,那是用来记下战死沙场的士兵名字的。
秦峥甩开了丹虞的手,一步步朝那白帛走去……
丹虞眼睁睁看着秦峥的背影,周围的一切嘈杂似乎都没了声息,除却灰蒙蒙的天,和眼前冰冷的身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能映在眼底。
他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秦峥……
他想,若是秦峥不走这么几步,是不是他就不用知道那残酷的真相了。若是秦峥不走这么几步,是不是他还能假装阿爹不过是落队了,毕竟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跟不上这些壮实的军人是应该的。
丹虞眼前模糊一片,他努力睁大酸痛的双目,看着面前的秦峥,哽咽道:“早知道就不救你了……我讨厌你……”
“嗯。”秦峥面无表qíng的将手搭在丹虞肩头。
丹虞眼泪流得更凶了,嗓子似被堵了砂石一样,噎得心口痛:“我爹走得慢……”
“嗯。”
“他还不分方向。”
“嗯。”
“可能迷路了。”
秦峥搁在丹虞肩头的手紧了紧:“或许吧。”
丹虞傻傻站了很久,泪湿透了衣襟:“我是不是没有亲人了……”
秦峥摇了摇头:“你叫我哥。”
我就是你的家人。
一句话摧毁了少年仅存的奢望,丹虞一头扎进秦峥怀里,哭得天地失色。
秦峥缓缓收拢手臂,沉声道:“丹虞,哥给你报仇。”
……
第40章
风chuīhuáng沙迷人眼,掀得戍城将士们衣角翻飞。抬头瞧着那被风chuī得呼啦作响的旗帜,远远瞧去被huáng沙遮掩竟是看不真切。
永安三年,所有人心头都蒙了一层沉甸甸的沙。
西北这几年来从未安生过,凉州之外临接各小国,曾相互制衡多年,直到几十年前戎卢兴兵马一点点吞噬了周边小国,至如今一家独大。那些边境小国已经满足不了戎卢的野心,他们将视线放在了地大物博的中原,这块富饶的土地无疑是诱人的肥ròu,叫戎卢心痒难耐。
正值改天换日,新帝登基,尚要稳住朝中风云局势,无暇处处顾及边疆,让戎卢无端起了心思。
这两年,戎卢起初先是小幅度地试探几回,近来愈发举兵猖狂。
凉州军屡战屡败,士气大减。
时年秋,戎卢举大军再犯,来势汹汹,凉州城外尚有国土几十里,小城数座。定安大将军宋池大怒,受够了戎卢军无止境的骚扰,当即率大军再赴前线,决定一口气将戎卢军gān回老家。
大军出征的那天,秦峥曾找到周千户,表明愿做马前卒。
周千户没有同意,秦峥是株好苗子,可惜出身有问题,流犯的身份注定了他只能是个小小兵卒,可秦峥的努力和成长他都看在眼里,不该如此……
太可惜了,周千户心道,若是当真就这样死在阵前,实在是làng费。都道奇货可居,万一今后有好的契机,能翻身也说不定。
拿定了主意后,周千户并未同意秦峥随行。
……
这几日天yīn沉得厉害,到了傍晚的时候终于有了风雨yù来的架势。
架子上晒的糙药被风掀翻,呼啦啦撒了一地。丹虞气得直跺脚,手忙脚乱地收了几簸箕,眨眼的功夫又被掀翻一箕。
栅门吱呀被推开,秦峥看见满院子团团转的小军医快急哭了的模样。
“哥。”丹虞叫了一声,手里不敢停。
秦峥低头拾掇了糙药,转身将丹虞推到屋子里:“进去,风大。”
丹虞喘了口气,把被风chuī得散乱的长发拢了拢,重新扎起来。
秦峥收拾好了院子,这才进门。丹虞倒了杯茶递给他,顺手去扯他袖子:“哥,你没事吧?”
秦峥由他去扯,摆手道:“能有什么事。”
丹虞上下打量了一圈,见秦峥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从前秦峥只要回来,身上必然是带着伤的。如今半年,伤痕渐少,如今已是能好胳膊出去好腿回来了。
秦峥拍了拍丹虞脑袋:“放心吧,现在军中已经没人能打得过哥了。”
想要不被欺rǔ,只能qiáng大一点,再qiáng大一点。
丹虞用力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说话,外面一道惊雷炸开,随之而来的是倾盆大雨。
秦峥起身看着外面天色,不由得皱紧眉头,心里升起几分沉重……
这场雨下了两天没有停,似乎是想要就此把天地淹没。
第三天,前线传来捷报,此战大胜,戎卢军被打得丢盔弃甲,四处窜逃。
燕军乘胜追击,准备狠狠出口气,打的戎卢军再也不敢举兵来犯。
凉城上下皆是一片欢呼,就连这样的yīn霾天气都无法减少众人的喜悦。
如今城中镇守的人是郑百户,他下令城中将士们欢庆三日,表面上是为前线捷报讨个好兆头,实则是想要趁机让城中富足的门户勒索一把不菲贺礼。郑百户向来贪得无厌,手底下养的俱是赵虎这样兵痞,从前大将军在的时候,尚且不敢太过猖狂,如今猴子称霸王,欺负城中百姓索要财礼都是常有的事。
想着又能捞一笔,郑百户心里甭提多痛快,带着城中所剩不多的将士日日欢歌。
天色愈沉,大雨未歇。
秦峥看着空dàngdàng的城头,心底的不安愈发qiáng烈……
待大雨下到第七天的时候,终是出了事。
这天清晨,轮到秦峥守城,天色yīn沉沉的,没有丝毫光亮。
守城的老兵递给秦峥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秦峥接过去,用冰冷的手紧紧捂住,低声道:“阿叔,今天人怎么这么少?”
城墙上头稀稀拉拉站着几个人,因为下雨的缘故还裹着厚厚的蓑衣,远远瞧着跟个糙垛子一样。
老兵叹了口气,道:“前面打赢了仗,这几天城里什么qíng况你又不是没见。”
“打赢了该高兴,阿叔叹气做什么?”秦峥一杯热茶下了肚,感觉身体都暖和了许多。
老兵接过空杯子,摇了摇头:“心里啊,不踏实……”
看着老兵的背影,秦峥默然。
今天的雨格外的大,到了晌午的时候天色依然黑乎乎一片,秦峥从怀里掏了个饼就着热茶胡乱啃了几口。
两口下去一半,露出红彤彤的辣子。正准备咬第三口时,忽然瞧见远处似乎有火光闪动。他以为是雨大,眼睛花了,抬手揉了揉眼,险些把指尖的辣子揉进眼里去。
一愣神的功夫,那火光更真切了,期初零星三两点,随即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不过几息间竟是在雨幕中凝作一条耀武扬威的火龙!
秦峥心里咯噔一下,凝眉站起身来,转身朝外面走去,撑在城墙上,火光看得更加真切,那火龙似在游走般,愈发bī近。
莫不是大军回来了?
可三日前才收到前线战报,大军不是要乘胜追击戎卢败军?就算是撤军归来,也不该来得这样快!
不安的种子在心里发芽,秦峥心跳如雷,天地雨幕间只剩下眼前的一道长龙如火bī近。待三个喘息后,他转身跑去寻城中上将。
这件事太过蹊跷!
郑百户昨夜里喝多了,正蒙头大睡,秦峥去的时候被赵虎拦在了外头。
“我当时谁,原来是秦大公子,什么风把您给chuī出来了?”赵虎话里带刺,满是嘲弄。
秦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凝眉道:“赵什长,郑百户在里面吗,我有军qíng禀告。”
“哎呦呦,这守城还守出军qíng了?跟着周将军真是不得了。”赵虎嗤笑一声,将门堵得严严实实。
秦峥眉心紧皱:“军qíng要紧,让开。”
赵虎脸色一变:“你这杂种还真当自己跟着周将军就jī犬升天了?老子是什长,你一个流犯有什么资格跟老子横!”
秦峥眸色一沉,也不说话,长腿一扫放倒了喋喋不休的赵虎。
赵虎嗷的一声,猝不及防被扫倒,一个翻身要起来反击,可腰上一沉被秦峥踏住,手臂被他掰住后一带,只听见骨头咔嚓一声,疼的赵虎眼泪险些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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