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船上静默,只有老船家摇桨激起的哗哗水声,还有轻啸而过的风声,卷起衣衫翻飞,青丝凌乱,三分紫陌红尘风波恶的味道。
祈安的心里很乱。
要说吗?
说出自己前来的目的?
可是昨天重逢时的喜悦还那么鲜明的出现在眼前。他的吃惊,他的欣喜若狂,高兴的手足无措的模样,就像是镌刻般深深印在自己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怎么忍心让那份欢喜凝成风霜,碎成冰雪?
但是更不忍心骗他呀!
已经伤害过他一次,又怎能再硬着心肠补上一刀?鲜血淋漓?
祈安犹豫的抬头,看向那双温柔眼眸。
凤丘的脸上带着笑,静静等候着。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也许他想听见的,只是从自己心爱的人口中说出的一个解释,即使那字字句句会像利刃般割的心痛苦难当……
祈安闭上了眼,轻轻的摇了摇头,心中思量再三,方才咬咬牙,道。“凤丘,其实我这次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岸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打断了还没说完的话。
两人惊异的看去,却见柳湖岸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聚拢一大群人,似乎正在围观什么东西。
“世子!”一旁又忽然传来小顺的叫声,他正站在一艘小船上,急速往这边驶来,不一会儿功夫就已经来到凤丘身边。
“世子!”他满脸焦急又惊疑不按,一跳上小舟,就连忙拉住自己主人的衣袖,惶惶不安的道,“据说有人发现了几块古时石碑,都刻着一模一样的花纹和字。”
“石碑?”
凤丘和祈安对看一眼,心里隐隐泛上不安。
“小顺,你慢慢说,是什么石碑?”凤丘柔声安抚道。
“就是……就是……”小顺却抬眼看了看祈安,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的好。
看穿了小顺的心思,祈安不禁苦笑,凤丘也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放心,但说无妨。”
小顺又悄眼瞧了瞧,犹豫了一下,才又道,“许城、凌安府,还有几处,都挖出了同样的石碑,刻着凤凰飞在一条龙上,两只爪子分别抓着太阳和月亮,据说是‘凤凌日月’!”
“凤凌日月?”
祈安和凤丘同时惊呼。
小顺不解的抓抓头,“是啊,很诡异的事qíng呢,现在都传开了,说什么这石碑是天命所归之类的……”他指着岸边那围观的人群,又道,“那就是许城挖出来的石碑,刚刚被几个农户在山上发现的,正要运往县衙。”
听着小顺的话,凤丘惊疑不定的看向祈安。
祈安也正睁大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两下里视线相对,已经揣摩到对方的心思。
凤丘勉qiáng笑了一笑,“……你信我还是信那石碑?”
祈安没有直接回答,只凝视着他,俊秀的脸上没有丝毫表qíng,眼神却清澈坦dàng,看不见丝毫畏缩与怀疑。
“这就是我来凌安的目的。”
他缓缓的开口道。
第四章
凤凌日月,一展翅凤凰翱翔于万里江山之上,双爪分别抓着日月,傲然天地。
石碑共有九块,分别被毫不知qíng的平民们从水里、土里、废墟之中挖了出来。模样古朴,一看便知是先代古物。人们不敢疏忽,连忙送到了县衙里面。
从柳湖回来,凤丘就带着小顺直接去了许城县衙,祈安则单独返回了玉泉楼。
天字号房外的小院已经被打扫的gāngān净净,看不见丝毫昨夜寒风肆nüè的痕迹。
祈安慢慢的走回房里,刚在桌边坐下,门口就闪进来两个矫健的人影。
“叶大人。”那两人正是祈安口中所说的“镖师”,只是现在浑身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江湖习气,表qíng严肃,动作整齐划一,一望便知是训练有素的公门人物。
“石碑的事qíng,你们已经知道了?”祈安连头也没抬,道。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回答,“是的,这件事现在传的沸沸扬扬,属下觉得,有必要上呈天听——”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叶祈安猛的回头,厉声打断,“你们不要cha嘴,我心里有数。”
他瞪视着面前惊愕的两人,素日里温和的脸上竟有了一股压抑不住的怒色。
两位侍从不禁呆了呆,相互惊疑的看了一眼。
从来没有见过叶大人发怒的样子,无论何时都如一湾湖水般波澜不惊,永远温柔的笑着面对所有人,似乎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事qíng能让他激动甚至动怒。
可是现在,一石激起千层làng,那抑止不住的战栗与恼怒,就像涟漪一般扩散了开去。
面对侍从的不解和茫然,祈安猛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听见房门咯的一声关上,他这才抬起头来,两眼直勾勾的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竟是满脸的无措。
凤凌日月……
他想笑,嘴角只勉qiáng的动了动,就再也挤不出一丝笑容。双手互握,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冰凉,没有一点温度。伸手想给自己倒一杯水,刚拿起水壶,颤抖的双手没有丝毫力气,“砰”的一声掉到地上,砸的粉碎,水顿时就溅湿了他的衣角鞋袜。
祈安愣愣的看着地上的碎片,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心里很乱。
可是一种刺骨的寒意慢慢的从心底深处攀爬了上来,一点一点的吞噬掉浑身坚持的力气,带来怎么也压抑不住的颤抖。
凤凌日月……
祈安双手抵额,紧闭着眼,虚弱无力的坐在椅子上,苦涩的想。
凤丘,你应该很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日月……合起来就是“明”字呀!
凤凰凌驾于“明”之上,其意昭然若揭!如果传到江隆聿耳朵里,以他的个xing,最后结果会怎样,根本就不需要丝毫的推测!
也许……这是别人有意的栽赃陷害?可是……
祈安缓慢的轻轻摇了摇头,握紧了双手,洁白的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心神恍惚,就连唇上冒出了血珠也丝毫没有察觉。
凤丘,凤丘,你可知大祸临头了啊?
江隆聿已经起了杀心,只碍着你名声在外而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才派来自己来这凌安一探究竟,横竖是要按个罪名,除之而后快!
这节骨眼上,却忽然冒出来个“凤凌日月”的劳什子石碑,不是生生送上一个绝佳的借口么?
yù加之罪本来就何患无词,更何况是闹得这般震动?就算是流言蜚语,也怕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啊……
而且,如果那件事也和你凌安府有关的话……
凤丘,你要我如何才能保你周全?
为了他,为了这片江山,自己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任何人,甚至自己,却唯独不能对不起一人……
唯独不能对不起你啊……凤丘……
“凤凌日月”的消息早已传开,如果说江隆聿没有在第一时间知晓这件事,那他就不是江隆聿了!
祈安丝毫不怀疑这凌安境内会有他安cha的眼线耳目,也毫不怀疑自己的一举一动,其实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是,总还是抱着一丝残存的希望,希望能以自己这份微弱的力量,尽力保得凤丘周全……
那自己该怎么做?如今到底该怎么做?
祈安竟然觉得焦躁了起来。
怎么能不焦躁?
明明知道前方就是万丈悬崖,可是周围却都是白茫茫一片迷雾,分辨不出任何的方向,只能一步一步的向前摸索,每走一步就多一份胆战心惊,唯恐下一步就跌进了深渊万劫不复。
可是还得往前走出那一步……
要怎么走?祈安是真的没了头绪。
当凤丘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差不多午膳时分。
推开门,却看见祈安斜趴在桌上,了无声息,脚边一地的碎磁盘,凌乱不堪。
凤丘吓了一大跳,连忙冲了上去扶起祈安,惊慌不已。
“你怎么了?病了?”他着急的问道。
祈安睁开朦胧的双眼,看清眼前的人,方才虚弱的一笑,喃喃道,“我没事……”
“那你怎么——”凤丘尤自狐疑,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我只是觉得昨晚没睡好,想补上一觉,却不小心打翻了水壶。”祈安安慰似的低声道,“倒是你去了许城县衙,怎么样了?”
“这个,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凤丘说到这个就皱起了眉。
到底是什么人搞出来这个“凤凌日月”?如今闹得全凌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竟是大有木已成舟,bī自己不得不接受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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