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去看常留瑟,青年正谦卑低下地跪在一片láng藉之中,衣服条条垂挂下来,红红白白,像是一株染了血的、刺眼的梨树。
这个口口声声说对垂丝君无比爱慕的青年,竟然为了将爱人留在身边,而亲手毁坏了男人最引以为骄傲的东西!常留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新的漩涡。
yīn森的骷髅面具下面,尸陀林主那鲜艳的双唇忽然弯了弯。
他当然不会忘记自己曾也做过与常留瑟相似的事,所以此时此刻,他竟然有了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过来……他伸出左手,勾了勾手指示意这个新的漩涡向他靠近。
常留瑟慢慢挪动着接近尸陀林主,及至近前方才发觉尸陀林主的双拳都已抓成了两团带着青蓝脉络的惨白。隐而不发的怒气,反而在面具下凝结成为猜测不透的笑容,这才是真正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的状态。
而常留瑟眼下为了护住垂丝君的一条命,却是什么都不怕了。
他爬到了尸陀林主的脚下,咬了咬牙允诺道:「只要你不伤他,我……从今天起我夜夜都到你那里去,用心服侍你……」说着抬手就要去拽那华丽的黑袍下摆。
然而这时候,尸陀林主竟突然一掌将他扫出了两三丈之远!
「呜……」常留瑟闷吭一声摔在垂丝君身边,右腿的膝盖似乎裂开了,他痛苦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嘴角涌出大团的殷红,与垂丝君身边的血溶成了一片。
而尸陀林主唇上依旧带着诡异的笑容,大步向着他们两人走来。
「你……你要gān什么!」常留瑟立刻再度戒备起来,也不知是什么力量驱策着他保持着清醒,只见一片黑红色的血迹中他拖着一条断腿拼命爬行,抢在尸陀林主面前将垂丝君罩在身下。
「不!不!」他撕心裂肺地喊着,伸出右手在半空中挥动。
「你别过来!别过来」」
可是尸陀林主不想停下来,他冷冷地捉住了常留瑟的右手,只轻轻一拧,小常便痛得两眼发黑,却还是死命护住了身后的人,宛如垂死挣扎的母jī,拼了命也要保自己的幼雏一个周全。
尸陀林主的笑容愈发狷狂,而心底的恨与嫉妒也愈发炽烈。
而就在这个时候,垂丝君突然抬起头来,狠狠地瞥了他一眼。那曾经幽深寂寞的眼眸,此刻因为充血而带上了刺眼的色彩。
而这充满了恨意的一瞥,立刻就让尸陀林主心头的愤恨变成了一片冰冻的死水!
他知道,男人无刻地想要推开压在身上的常留瑟,冲过来将他砍成碎片,即便是那样一双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的、失去了力量的手,光凭借着意念也可以将他彻底的毁灭!这是一种何等的执著,何等牢不可破的仇恨关系!比他对常留瑟的恨意更坚固、更水久、更……
尸陀林主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尚未成型的一个笑容很快就被dòng内的黑暗吞噬了去,留下看不见的空dòng。
他停住了脚步,不再向前。
尸陀林才找回来不到半个月的明妃常留瑟似乎是疯了,整天只会跛着脚立在自己的石室门口。
他总是穿着同一件破烂不堪的衣袍,经常恳请在门外守备的教徒替他取些食物与药剂,或是必需的生活用品。而除了小芜之外,他却不让任何人进入他的石室。
因为石室里面有一个被他骗了来废掉武功的江湖高手,也是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
废了双手后的垂丝君,与对爱人下了毒手的常留瑟,端正成为了一对疯子。
尸陀林主虽然再没有过去探视,却不止一次地听说了他们二人的事,他听说石室中的怒骂声依旧昼夜不息,器物依旧在不停地损毁,他听说常留瑟最后甚至无力长时间站立,最后gān脆每日一动不动地坐在dòng口发呆,就好像随时都可能变成一具真正的石像。
每当听见这些传言,尸陀林主总会露出莫名诡异的笑容,那唯一bào露在人前的唇,时而勾起时而却又紧紧地抿住了,竟比平日里更加倍地喜怒无常。
而每当常留瑟有需要的时候,他都会叫人送去最好的物品,也时常主动叫去打听他与垂丝君的状况。
不出所料,常留瑟央求的那一些东西最后多是用在了垂丝君身上,但这些物质上的丰富却远远取代不了垂丝君被废的双手及丧失的尊严。
听说他变得喜怒无常,甚至连常留瑟也认不出来,这时候捆绑或者点xué都阻止不了他害人害己的行为,于是常留瑟便开始瘸着腿坐在dòng口,央求路过的教徒帮他去开一些镇定麻醉的药方,没日没夜地给男人灌下去,也不再奢求垂丝君能够清醒着与自己和平共处,只愿守着他那平静而无痛苦的睡脸。
尸陀林主冷笑着将手中的白玉酒盏捏成罄粉。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能容忍这两个人在自己的眼皮下,日日演出这种苦qíng的场面。
依照他的xing格,任何一个敢于向他动刀的人,都逃不过各种jīng彩纷呈的死亡,凡是胆敢与他争夺同一样东西的人,更是必然成为他藏尸林中的装饰品。
所以无论是垂丝君或者是常留瑟,论常理都应该死了不下一次。但事实上他们二人现在正生活在尸陀林中。
虽然其中一人似乎与死亡仅仅一线之隔,但是就尸陀林主本人而言,却并没有真正想好了要在什么时候夺去他的xing命。
因为他不确定现在杀了他,自己会不会后悔。
直到这时候,尸陀林主还没有能够意识到,就在他努力将别人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自己也正在被别人所吸引着,逐渐逐渐落入了属于别人的漩涡,直至沉溺。
常留瑟与垂丝君的纠缠还在继续,时间又过去了几天,当尸陀林主再度从别人口中听到他们的故事,心中竟然已经在没有什么特殊的qíng绪,似乎是已经将他们看成了豢养在林中的一对脾气古怪的宠物。
只是放任他们自生自灭,安静地等待着其中一只的死亡。
直到又过了五天的一个晚上,他突然做了个怪梦。
梦里,尸陀林主沿着深黑色的石廊慢慢走向常留瑟的住处,依旧是那间石室,依旧悬挂着晶廉,只是chuáng上还有两团微弱的光。
怪异的,青蓝色的光。
他撩开帘子,看见两枚硕大的、一青一蓝的茧。
茧慢慢蠕动着,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无端地认为,有什么东西要从茧中出来。
是什么?是什么?还没等他看清楚,梦便骤然结束了。
他依旧在自己的chuáng榻上,周身包裹着唯一令他安心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那种他尤其讨厌的青蓝色的光。
这是一种他虽想要得到,却总是望尘莫及的颜色。
已近子夜,可尸陀林主却开始失眠。
他缓缓直起身子,伸手摸索着放置在chuáng头的某一样事物,而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奔来一串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战战兢兢来报:「林主大人……明妃突然昏厥,医官已经叫人将他抬到医庐诊治!」
终于等到了么?尸陀林主在黑暗中咧嘴一笑,默默地戴好了面具,他召来了四个身形健硕的教徒,他们一路穿过梦境中漆黑的石廊,径直走向了常留瑟的dòngxué,同时颁下命令让走廊上的守卫暂时回避。
石dòng中不见半点光线,更因为没有火盆的热度而显得cháo湿yīn冷。
尸陀林主感觉走进了漆黑幽暗的深潭,周身填满了深黑或者藏青的波纹,那是看不见的夜的漩涡。
他以乎就是被这漩涡所吸引,一步步向着dòngxué中央走去。
「林主,明妃已经被送去了医庐……」一个随从如此提醒道,尸陀林主并没有理会他,只是留下了他们四人,独自靠近那本应该空无一人的chuáng榻。
榻上隐约横着一个人。
尸陀林主取出夜明珠,让淡淡的白毫照亮了四周。
躺着的人正是垂丝君。
男人正安静地躺在收拾齐整的chuáng榻上,仿佛在陵寝中的石像。连日来接连服下的麻醉药汁已让他鲜有醒着的时候;即便是醒着的,也只会bào躁激狂,俨然与废人无异。
尸陀林主撩开了残存的晶亮,坐到chuáng边,确认了垂丝君其实陷入沉睡之后,方才开始仔细打量起他的现状。
男人衣衫齐整、洁净,颔上没有胡渣,就连头发也不见凌乱。
常留瑟果然全心在照料,垂丝君看起来要比刚入尸陀林的时候更jīng神一些,双颊也隐约丰润起来。
恐怕是彻底的癫狂与发泄,反而让男人没有了心事的负担。
尸陀林主将目光从垂丝君的头部一点点往下移动,很快看见了他的双手齐腕包裹了雪白的绷带,里面又鼓鼓囊囊夹了许多药材,一层层极其细致地缠好了,外面又用柔软的麂皮包起来。
如此的严实据说是为了防止垂丝君自残——这在过去来说,简直就是个大大的笑话,然而现在,一个几乎失去了一切的落魄男人,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啊?面具下泄露出来一个无声的叹息,继而伸手想要为垂丝君检视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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