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篮子里拿出了绛糙散,忍不住玩笑道:“你是不是还要用一个答案做代价?”
意外的是,云浅月却很认真。抬头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的太多了。思忖许久之后,郑而重之地提问:“……我现在惟一想知道的是,你既然不想活了,还要止血药做什么?”
云浅月哑然,一直冷眼旁观的若水,闻言也忍俊不住笑出声来。取出金针替若水驱散淤血之后,我便准备离开跃虎渊。刚刚走出几步,忽然发现悬崖之上一抹嫣红飞速坠落,我谨慎地退回若水身边,那抹红影已飘落在深潭之上,却没有dàng起一丝涟漪。
好漂亮的轻功!与若水jiāo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是如斯想法。
“你就是洛茗?!我等你很久了。”
身着红衣的少年满眼轻蔑地朝我望来,微微噘起的薄唇,怪嗔的神qíng,满不在乎的睨视,无不昭示着眼前这个少年是被长辈们宠坏的孩子。
……可是,我认识他?
“却不知小朋友找我,有何指教?”我忍不住地想笑。
“星光教南珞。”
少年极为自负自豪自得地自报名号,掌中小巧的银链碎骨鞭已露了出来,“是你吓唬小岚要用什么‘宫闱密法’bī问他口供,是你几次三番想杀小岚,是你挑断了小岚手筋。我有没有冤枉你?”
星光教的介入,只是为了替湛岚报仇?先前谋刺王爷,昨夜纠缠若水,破关暗杀夜流霜,如今守在跃虎渊等我出现,都只是为了从前那个刺杀王爷的湛岚?我有些郁闷地思忖着,或者事qíng本来就如此单纯,只是我们自己盘算得太复杂?
“你没有冤枉我。现在我想知道的是,我有没有冤枉你:白水关放冷箭偷袭王爷的是你?昨夜趁乱拿着灵光箭乱she的人是你?……破关暗杀夜流霜将军的也是你?”
少年南珞哼了一声,道:“不是我。不过,算在我头上也不冤枉。”他有些轻蔑地望向我身后的若水,忿忿道,“若不是教主偏爱东漓,教训卑鄙无耻的风矜和为虎作伥的单若水这个任务,应该就是我南珞的吧?”
我还未做反应,铮嘤一声醉人心魄的剑吟,若水双指轻拢,玉蕊剑便已出鞘。既已鸣剑示警,若水便懒得再出声,纵身跃入空中,紫檀剑光宛如水幕般左右铺展开来,闪电一似地朝着南珞袭去。
无论见识过多少次,凌烟剑舞华丽绚烂的剑势,依然纷纭美丽得叫人窒息。王爷身边几位将军的剑法都很是漂亮,柳泫家传剑法“胡笳十八拍”行云流水的清丽,瞳将军剑学“青岚剑诀”浩然正气的壮丽,与若水“凌烟剑舞”绚烂纷纭的华丽,几乎算得上世间最美丽的剑法了。
为什么当初是和王爷学沥天剑法呢?……我有些可惜。那时要和柳泫相熟,敲到他家的剑谱该多好?也不至于如今这样,沥天剑法一学十数年也只是个半吊子。王爷使出来威风凛凛,我使出来便难看得要死。
胡思乱想着,便gān脆靠着大石头坐了下来。若水虽受了伤,然而如今对对方也稍稍知道些底细,小心应付绝对不会出问题,至少这么多年来,单打独斗除了王爷,几乎没人能占到若水半点便宜。
何况是这个明显被长辈们宠坏的小子?……一个念头未转完,紫檀色的剑势忽然被同样紫光璀璨的剑气撕裂一道fèng隙,深潭的潭水在瞬间被掀了起来,我亲眼看见玉蕊剑脱势飞出,而若水则疾转而上,登上了紫光与水幕的最高峰。
下意识地揪紧衣角,耳畔已传来云浅月压抑却难以置信的声音:“……御剑诀?!”
灵识控剑,这是暮雪教典籍中记载的一种传说中的剑术境界。而所谓的灵识,也是暮雪教独有而不能名状的奇怪力量,只有研习灵识术,才能获得灵识之力,这种东西存乎一线,譬如人灵台偶然升起的灵光一簇而逝,只可心授,不能言传。
我以灵识致力于医道,而若水居然参悟进了剑道。数百年来,只有暮雪始祖曾经达到灵识控剑的境界,幼时读暮雪教密闻时,我与若水都以为那是史吏刻意编造出来哄骗世人的,但它竟然是真的。
静静挥手控剑入鞘,紫檀色剑光在瞬间收敛,化作无色烟云。被掀起的潭水bào雨般落下,露出水幕中láng狈不堪的两个人影,一个自然就是红衣少年南珞,另一个却是云裳似玉的女子,花鬓凄凉地浑身是水,死死揪着南珞的耳朵,小声叱喝着什么。
南珞很是委屈地看着她,却不敢吭声。我心里明白,如果不是这个忽然冲出来的女子,南珞已然被若水那带着qiáng烈警告意味的一剑刺穿肩胛了。
数落完南珞,云衣女子抹去凌乱花鬓上的潭水,露出姣好白皙的面容,望着缓缓走回云浅月身边的若水说道:“我以为暮雪教圣子是不会欺诈的。”
“我骗过你?”若水静静回首,显然并不认识她。随即补充了一句,“不过,教规里确实没有一条规定,教中弟子不许欺诈。”
“昨晚你若使出御剑诀,根本无须他来救你。”她指的是云浅月。
“问题的重点是,昨晚我还使不出御剑诀来。”若水看了她一眼,忽然道,“——如果昨晚用灵光箭把我she下悬崖的是你,那么,在不违背信仰的qíng况下,我替你做一件事。”
若水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那女子和南珞都有些怔住。我才稍稍醒过神来,云浅月已哑然失笑,道:“生死一线时的顿悟?……是她那一箭成就你的?”
我有些惊诧云浅月对若水言辞的理解速度之快。
南珞尖叫起来:“东漓!你没杀了他还成就他御剑诀?!”
懊恼吃惊之下,叫东漓的女子毫不迟疑地举掌,狠狠一耳光将红衣少年甩到了地上。低声威胁道:“你再鬼叫一声,我就把你丢进水潭里喂鱼。”她很是头疼地挤出一丝笑容,朝若水道,“放我们走。你要替我做的事就是这样。”
南珞嚷嚷道:“东漓你在说什么?我是来杀那个女人的。用得着这么低声下气地恳求他吗?你和我联手杀不了他们?你是不是昨晚受太大……”
“闭嘴!”东漓恶狠狠地瞪他。
“很抱歉,我不能放你走。”
若水静静地回答。他认真的时候表qíng就像是面对着暮雪始祖的雕塑,虔诚真挚得让人不得不仔细聆听他的说话。
“放我们走违背了你的信仰?……暮雪教教你遇到生人就杀无赦?”东漓咬牙切齿地说着。她显然明白自己不是若水的对手,尽管无可奈何,却依然带着一丝恳求的口气,“还是你说替我做件事只是说着好玩的?”
“尽管你两次刺杀都没有得手,但是你冷静、清醒,很有自知之明。这样的敌人留下就会是祸患。何况——”若水认真地对她说,说得很清楚,也很真诚,“……既然是敌人,便没有留qíng的道理。”
东漓忽然揪住了南珞的衣领,二人朝着另一边的山涧飞掠而去。
他们自然是想跳崖离开,南珞还待唧唧歪歪,若水已御剑出鞘,紫檀色的剑光萧然破空而出,直刺东漓背心。纵然东漓身法再快,也快不过若水的玉蕊剑,就在紫檀剑光被她血ròu吞噬的一刻,东漓奋力将南珞朝着山涧一抛,南珞下意识地借力向山涧坠了下去。
玉蕊剑的汹涌剑气尽数没入东漓单薄的身形,随着一口逆血喷出,那姣美女子七窍都溢出鲜血,容姿狰狞得可怕。若水此刻已追到她身前,她倒下的一瞬侧身she出一支灵光箭,纤绝的灵光带着临死的哀怨,破空之声都隐约纠缠着凄厉,bī得若水不得不收回追下悬崖的玉蕊剑,当地挡住了她临死前的一击。
南珞嫣红的身影已自山涧消失,是生是死我不知道,至少,他是从我们眼皮底下逃走了。若水在东漓身旁停下脚步,缓缓将玉蕊剑收入鞘中,忽然低头呕出一口逆血。我知道他是内腑受创又qiáng动真气一时承受不住,取出破雪丹递给他,却发现略略失神的若水显得有些黯然。
似乎感觉到我关切的目光,若水静静摇头,解释道:“我受了伤,提气不如往常迅速。若不带着那少年,以她的轻功,离开并非痴妄。”抬头吁出一口气,目光移向远方,“为了一定可以保住那少年,连自己可能的生机也不愿轻易尝试。这样的谨慎,就是她死在我剑下的原因吧。”
若水的黯然让我有些不安,拿捏不住语气地安慰着他:“……所以,这样谨慎、不畏死的敌人,早一日消失,早一日安心。”
“我很好,不用担心。”
若水回头看我一眼,居然露出一丝笑容。随即蹲在了东漓的身边,指掌蕴力在她死xué上轻轻一拂,彻底确认了她的死亡。我知道若水是想安葬她,才想帮忙掘xué,潭边湿润的泥土已掀了起来,若水抱着东漓温柔地将她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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