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雪一时怔住,心中说不出是惊是喜,手中的笔不觉落在了桌上,将新铺的雪白纸张污了一片。南轩将那笔拾起来搁到母子六猫玉笔架上,微笑道:“清雪想不到我会过来罢?”上前将他抱住了,想起已是同这别扭的少年赌了整整一月的气,手臂也不自禁微微颤抖,将脸庞埋在他颈侧深深的呼吸。
苏清雪低声道:“我以为你再不会见我了。”南轩轻笑道:“我怎么舍得?清雪以为我要拿你怎样?”苏清雪闭了眼任他偎着,轻道:“我还道陛下要顺水推舟的杀了我,再不然,也要把我远远的赶到岭南去,免得看见便心烦。”南轩柔声道:“清雪眼里,我就这般狠心么。”苏清雪微微笑道:“你还道你有多么多qíng多义么。”南轩低笑道:“好,我认了,我最不会做的事便是温柔体贴,怜香惜玉。”
苏清雪听他说出这话,心里知道不好,身子刚微微一挣,便觉南轩的手臂牢牢将自己圈住了。南轩在他耳边诱惑的威胁道:“做什么,你想逃么?欠了我整整一月的……”苏清雪侧着头看他,道:“是我欠你么?是你不理我。”南轩低低一笑,极温柔的道:“好罢,我认输,是我欠了你的,成么?我这便加倍还你,这可满意了罢?”将他身子横抱起来。苏清雪任他抱了,却道:“出去。”南轩嘻嘻笑道:“我这一辈子,再不想离开你了,你让我往哪儿去。”苏清雪斜了他一眼,道:“我是嫌书房的卧榻硬得很,到卧房去。”南轩心头突地一跳,微哑的道:“流苏儿,今儿是你这小东西自己找死,可莫要怪我!”
夜已极深了,城头的梆子声遥遥传过来,南轩躺在枕上侧耳细听,已是三更时分了。苏清雪在一旁低声道:“已经半夜了罢?”南轩温柔的道:“是,你快睡罢。”看他脂玉似的颈子沾了汗水,在月光里微微闪着雪光,不由凑上去轻吻了几下。又觉他宛转应承间比素常温顺许多,叹了口气,道:“难得你也知道自己做错了。”苏清雪懒懒的道:“我哪里错了。”南轩的手正在他身上极不规矩的游移,听他仍是不肯松口,在他腰上狠狠捏了一把。苏清雪“啊哟”了一声,声音里带了许多酸痛的意思。
南轩替他按揉身上,一边道:“我让谢百同做了大将军。”苏清雪“嗯”了一声。南轩又道:“我想了整整一个月,始终不明白你为何定要弄死谢宣不可。”苏清雪笑微微的道:“陛下学识广博,三坟五典无不涉猎,岂不知‘不可与言者而与言之,是失言也’?”南轩瞪了他一眼,道:“你说我是‘不可与言者’?你想要同谁说去?”苏清雪微笑道:“现下是不可说,不可说。总有告诉你的时候,你多等等不成么。”
南轩低低叹了一声,道:“清雪,你说了罢。若不然,下次你再生出什么事端来,我说不定当真做出什么日后后悔的事qíng来。”苏清雪微笑道:“那也容易,只要陛下许我灵柩返乡,我便心满意足了。”南轩当即在他嘴上拧了一把,恨道:“胡说什么。”
苏清雪便不再说,忽道:“我有一件事问你。”南轩道:“什么事?”苏清雪笑微微的道:“韩肖那妹妹美不美?”南轩脸上微现尴尬之色,道:“比韩肖好看些。”苏清雪道:“就这样而已么?”南轩轻描淡写的道:“她不是韩肖的亲妹。听说是三个月之前,从一堆远亲表姊表妹中认做亲妹妹的。”苏清雪笑道:“那也算得煞费苦心了。”
南轩在他身上拍了一记,喝道:“你睡不睡了?从明日起,你给我乖乖的上朝去。一次不到,我罚你一季的俸禄。”苏清雪道:“你若将我的俸禄罚没了,我便日日去抢你的饭吃。”南轩不语,堵住了他口唇缠绵亲吻。待这个惩罚的甜蜜的亲吻结束时,两人都不再说话,相拥着睡了。
苏清雪回了府时,还未进后院,便远远的听见南的哭闹声,苏清雪悄悄的走近去,便见小小的南坐在自己素日读书闲笔的椅上哭个不住,碧衣蹲在他身前百般哄着,南却没一个字听在耳中,只是大哭,连连抽着气,衣上斑斑点点都是泪痕。碧衣愁得不知如何是好,起身见苏清雪正立在房门边,喜道:“公子,你总算是回来了!你若再不回来,我真不知怎样才好了。”
南听见,抬头果然看见苏清雪回来,忙忙收了眼泪,欢喜的跳下地来扑进他怀里去,将小脸藏进苏清雪的衣内。他刚刚大哭了一场,此时鼻涕眼泪蹭了苏清雪满袖。苏清雪微微一笑,将南抱了起来,接过碧衣递来的热毛巾替他擦脸,一边柔声道:“好好的为什么哭?”南不语,将身子贴住了他来回磨蹭。
苏清雪在他额上轻轻一吻,又问道:“晚饭吃什么了?”南低了头不说话。苏清雪知道他定是闹着不肯吃东西,皱起了眉道:“哭哭闹闹也罢了,怎么能不吃东西?以后再这样,我可要罚你写字了。”碧衣早端了热好的粥菜来。南坐在苏清雪身上,小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子,乖乖的给苏清雪喂着吃晚饭。
南咽了一匙小米鹿ròu粥,忽然道:“苏叔叔会不要我了么?”苏清雪温柔道:“儿是好孩子,我怎么会不要儿了。”南听了这话,才安心的偎着他吃东西。苏清雪看他神色乖巧可怜,知道是被宫中的种种变故吓怕了。柔声问道:“儿想你的母妃么?”南委屈的点点头,道:“娘没有害人。”睫上挂了细小的泪珠。
苏清雪心里微微一颤,抚着他小小的柔软脸庞,又问道:“你父皇待你好么?”南摇头道:“父皇从来不抱我。”苏清雪柔声道:“还有其他人对你好么?”南欢喜的抱住苏清雪的手臂,道:“苏叔叔喜欢我。”苏清雪微微苦笑一下,道:“再没别人了么?”南摇了摇头,道:“没有。”
苏清雪取了纸笔,落墨几笔勾出一张小像,柔声问道:“儿认识这个人么?”南好奇的看着画上那英气勃勃的青年,却摇了摇头。苏清雪微笑道:“这人是你的舅舅。”南道:“舅舅?我没见过他,娘也从来没有说过。”苏清雪微笑道:“儿知道大将军谢宣么?”南点头道:“知道。舅公常常跟我讲谢大将军的事。”眼中现出向往的神色。苏清雪道:“这人姓谢,是你母亲一家的人,叫做谢百同,便是谢大将军的儿子。儿记住这个人。”南用力点头,道:“这个人是我的舅舅,名字叫谢百同。”
苏清雪赞道:“儿真聪明。”又道:“儿记住他的样子,日后你们有相见的一日。”南点了点头,对与这画像中的人相见却并不如何期待。苏清雪将那画像折好了,夹进南日常习字的字帖中,柔声道:“儿哭得累了罢,早些睡下,明日起来练箭。”将他抱到卧房哄睡了,自己也去歇息。
自从出了谢宣之事以来,朝中出了许多请南轩将苏清雪放逐处死的声音,南轩却一直不理会,仍是时时召苏清雪到宫里来。朝中大臣见苏清雪荣宠不衰,渐渐的无人再去得罪他了。苏清雪在宫里时,却只肯留宿一夜,说要回去照顾南。南轩恨得牙痒,却也无可奈何,有时想他想得厉害,便只得偷偷的到云阳侯府寻他。日子一天天过去,秋色渐浓,天气也慢慢的冷了。
一日午后,南轩早早处理了政事,便带了两名郎卫过来探望苏清雪。问了在门前打扫的两名小丫头,说公子正在午睡。南轩到了卧房,见室内帷帐低垂,碧衣正坐在chuáng边做针线。南轩记起这便是三年来一直跟在苏清雪身边侍侯的那个丫头,心里略略有些不痛快。碧衣见是陛下到了,忙行礼退下了。
南轩一时将其他心思都抛开了,撩开帐子在chuáng边坐下,见苏清雪微蜷着身子,半掩在锦被里躺在枕上睡得正沉,细细的呼吸微微拂动鼻尖的几根乱发。南轩不由得轻轻一笑,俯身在他额上轻吻了一下,见苏清雪仍是不醒,微感失望,却也不再扰他,重新将chuáng帐掖好了,到院中随意走动。
南轩走近书房时,忽然听到里面微有之声,不由心中奇怪,悄悄的走进去,见是南跪坐在椅上,正拿着苏清雪的笔在纸上涂抹幼稚可爱的小猫小狗。南听见有人进来,欢喜的叫道:“苏叔叔!”回头见竟是自己父皇,一时吓得呆了,手中的笔掉在衣上,将前襟染了好大一块墨迹。
南轩看他神qíng惶怕畏惧,心中不忍,柔声道:“儿在这里过得好么。”他同这儿子从来没说过几句话,这般的和颜悦色更是从未有过。南不敢说话,拼命往椅子里缩去,小小的身子不住哆嗦。南轩上前将他抱起来,微笑道:“清雪教你学什么了?”南害怕的看他一眼,低着头道:“苏叔叔教我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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