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道中人,也并非个个都是光明磊落的大侠,名利之心,本也人皆有之。
故而月天心虽然几次都如约出手,却都在事成后便飘然远去,从不和人称兄道弟,把酒结jiāo,这种冷漠行径,也更增了别人对他的几分好奇。
南北二人手眼既然通天,又怎会不知这月天心其人其事,门下众弟子,自然也都或多或少,听过些关于这月天心的传闻。
——只是,想不到,斯人斯事,便会在眼前出现!
4
两个汉子的目光,同时从轻慢转成了惊惕。
虽然从未听闻月天心有对黑道出过手——事实上这人根本极少露面——但人的名,树的影,蜀山怎么说都是仙山一脉,隐有白道首领之气象,难保这月天心,不会对黑道存有杀机。
——以蜀山传人的武功,要杀死他们两人,只怕不消动一动小指头。
想起方才的无礼唐突,两人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青衣汉子更是吓得身子都僵了,木头也似的动都不能动。
究竟还是那三哥行事老练,回过神,忙堆起一脸的笑,软言陪着不是:“月大侠,小人们有眼无珠,不识金面,适才一时冒犯,还望大侠大人有大量,海涵则个,休要跟我们兄弟这种粗人计较。”
“我不是什么大侠。”月天心答得有些寂寥,半抬起眼,望向船外的山光水色——不知什么时候,雪已经停了,“我只是个喜欢游山玩水的闲人。如果两位搜完了,没别的事,还请放行让我们上岸则个。”
“那是那是,小人们还有要事在身,公子尽请通行无妨。”想不到月天心这么好说话,两个汉子俱都大松一口气,这才发现,全身早已被冷汗湿透。蜀山忘qíng月这个名号,威力竟有如斯之大。
急于离开这个莫测高深的主儿,且月天心素来行踪成谜,此番确知他在这里出现,这消息回报上去也算是一件大功,当下两人不敢多留,恭身一礼,箭一般地掠回岸上。
听不清他们与同伴说些什么,但见那两人急急说完之后,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眼光齐齐向这边看来,随即只闻为首之人一声大喝,马蹄踢踏,雪尘四溅,一gān人旋又如飞远去。
“还以为南火离有多厉害,原来手下也都是这般脓包,当不得用的东西。”珈儿冷哼一声,眼露鄙夷。
“这才是他们的jīng明之处。”月天心含笑吩咐老艄公将船靠岸,自已缓步走出船舱,“看他们的行事,进退有序,惊而不乱,遇qiáng则退,绝不肯轻举妄动——能调教出这等机伶的手下,那主子不知是何等样的人物!也难怪会焰炽南方武林,连嵩山崆峒的气势都被他们压了去。”
“主人你为何不出手帮帮他们?”珈儿的大眼睛眨了两眨,煞是娇美可爱,“少林和我们有数百年的来往吧,还有崆峒,呀,崆峒那个很漂亮的姐姐好象很喜欢主人呢!”
被她没头没脑的一番话说得好笑起来,月天心点了点她的脑门:“各有各家事,我们理它作甚——你就净记得甚么漂亮姐姐,甚么喜欢,我们修仙之人,讲求的是心如止水,人在世中心在世外,瞧你这德行,哪一天才能得证上道!”
“珈儿自知资质愚钝,这辈子也休想修成甚么仙、甚么道,”小俏婢微微撅起嘴,“只等主人修成了,回头提拔我——可不是说,一人得道,jī犬升天么,主人你就也把我当那jī啊犬啊的点化了便是。”
“你——”明知俏婢是见自已郁闷,有意逗自已开怀,月天心无奈地一笑,“懒得跟你多讲,你这只jī啊还是犬的,既有如此好心,还不快快过来把水底下这人拉上来?”
“呀!我差点忘了!”珈儿一声惊呼,身形闪动,瞬间便到了暗结旁,这份轻功就算在江湖中也属一流,她的力道也甚大,虽是娇怯怯的身子,三两下便将那黑衣人连绳带人拖了出来。
前后不到半柱香的光景,那黑衣人虽然冻得僵了,神志却还清醒,水上的一言一行,尽听得清清楚楚。
反手推开珈儿,他的眼睛黑到发亮,在雪光的映衬下竟有股狂野的眩目,紧盯住月天心,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是帝乙木,我绝不会比火离差。你一定要记住。”
月天心一怔,随即失笑,知道是刚才自已无心中称赞火离的一番话被他听了去,心有不服之故。当下真诚点头一笑:“你们两个天下齐名,行事自然难分轾轩。因我从未识得你们,故适才只是就事论事,并非评品高下,你不必多心。”
这月天心仙姿英纵,智慧过人,出道以来,所料之事几乎可说无有不中,唯独这一次他却猜错了对方心中所想。
不错,帝乙木是在为他称赞火离的一番话而怒,但却并非为了名声,而是为了他——
听着他以淡淡激赏的语气,赞着另一个男人,他的心莫名地便烦乱起来,刺痛之深,更甚于冰寒的湖水。
他好恨,恨自已为何要在这般落魄的时节遇见他,以至于他对自已这般轻视,连正眼都不瞧上一下,反倒是那火离,只不过因有了几个胆小怕死的手下,而得他如此重视夸赞!
月天心啊月天心,为何你不肯认真瞧我一下,我帝乙也是武艺卓绝的大好男儿,傲睨天下的一方霸主,难道,难道就不能得你稍稍一顾,轻轻一笑么?
帝乙木面色冷硬,瞪着月天心,犹想说什么,却终于支持不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幸好亏珈儿见机得快,小丫头也不在意他几次推开自已的举动,一手扶住了这具健壮的身躯,转头惶然望着月天心:“公子,这人失血过多,又受重寒,非即时救治,调养两天不可。我们要拿他怎么办?”
“唔,他就是帝乙木,”月天心沉吟了一下,“这也好,我本来还正想找他。既如此,就带他回园罢。你提着他,小心路上别留下足迹,火离那边,是必定会派人追踪的。”
“是。”拎着个昏过去的大男人,珈儿竟然毫不觉重,姿势轻松得象在绣花。
“船家。”月天心含笑转向老鞘公,后者急忙站了起来,以敬仰的眼光看向他,“银子我就不多加了,这块玉佩你收着,等会儿若有人来问,你就老老实实照说,什么事也不必隐瞒——你的谎话根本瞒不过火离麾下的高手,还是实说的好——他们若还不肯放过你,就拿这玉佩给他们看,便说是我说的,不准他们动你。月天心这点面子,他们还不至于不给罢。”
“多谢月公子,多谢月公子。”老艄公接过玉佩,感激涕零地就要拜下去,谁说这月公子无qíng的,他才是真正的仙家般的人物,竟连自已这一个微不足道船翁的安危都思虑周详。
月天心含笑一拂,长袖虚虚扶起老艄公,眼角却远远瞥到水天一线之间,扇面样分开,向这里急驶而来的数点锦帆。
火离的人,来得还真是快。
清朗长笑一声,衣袂飘飘中,月天心携起珈儿的手,轻掠上岸,转瞬间便去得远了。
清寒沓沓,枝叶寂寂,瞬间只空留一地堆银砌霜般的积雪,不见半点足痕。方才之事,竟如同做了一场梦一般。
老艄公手持犹带月无心体温的玉佩,一时竟呆怔了
5
帝乙木在清晨的鸟鸣声中缓缓睁开眼来。阳光疏淡,梅香清浅,所处之地只是小小一间静室,却有着说不出的安宁温和。
——就象那人身上的气息一般。
“呀,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有着清脆嗓音的俏婢珈儿欢叫了起来,立时将枝头的雀声都盖了去,“我这就去回报主人,他听了一定喜欢!”
帝乙木目光闪了一闪。那人当真会关心自已的死活?
珈儿不知他心中所思,犹自喜滋滋地往外走,边走边叹:“这两天可把主人给累坏了!从没见过象你这般的病人,明明昏迷着,却还不许人接近,但凡别人喂你的药食,你一律都全给吐出来,只有主人走近你身边你才会变得安稳——这哪里是救人,简直是找了个祖宗来侍候呢!”
帝乙木脸上一烫。他是知道自已的,数十年刀光剑影的生涯,早养成了不让任何人靠近的孤僻xing子,就算在昏沉中,若不是熟悉的气息,他也会本能地抗拒,加以排斥,想不到却因此累坏了那人。
心中一阵莫名的甜意。越累越好,累倒了……才好。
他抱住自已的那一刻(汗 ̄月天心大喊,我才没有抱他!),帝乙木便知道自已完了。虽然明知那人也是男子,又是不好惹的蜀山门人,可是,爱便是爱上了——纵横江湖数十年,对于自已想要什么,他从来都分得很清楚,自欺欺人那种蠢事,绝不是他帝乙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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