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近及远、自上而下,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闹事,根本就看不出任何端倪!
"应该是趴在窗外听了很久吧。"十三微哂着,声音里喜怒莫辨。一股深黑色的气流盘旋在他周身,紧凑的筋骨间爆发出噼里啪啦的炸响,就像战斗前的蓄能一样,他突然曲起五指,一道响亮的骨节清响,让进来应援的副手们无不心惊!
无命说得不假,[蓬莱一日醉]果真不是毒药,也不同于一般流俗的蒙汗药。中者,身体呈现一种严重的酒醉状态,但药效一退,便再无踪迹!一股深沉的恼恨在身体里衍生,还有一丝丝……不甘!
在他的面前!
就在他的面前!
那个家伙,居然潜伏了那么久!
居然大刺刺地把他的人带走!
这个‘惊喜',一定要好好地‘奖励'才行了!
嗓音微沉,十三站到窗前,面向室外那灿烂的天光,静静道:"传话下去,小少爷走丢了!今天之内,在城里找出来!三天之内找不到,就把话传到南边分堂!"
"为什么要传到南方的分堂?"重九有些不解。
"那姓段的,是南方人。不出意外的话,有算是狡兔三窟,被bī急了,还是会下意识钻回老家的!"
动物都有‘反巢'的本能!受伤或是面临死亡威胁的时候,总会想到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方的!
那地方--一定是‘家'!
神qíng一肃,重九领命而去。就算心里有千百个疑问,但少年已经习惯了不发问!在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十三不愿说的话,怎样也不会说的!
好奇的人,往往命比较短!
少年重九早就知道这道理了。
嘴巴拿来吃饭,比拿来说话,要有用得多!也安全得多!
当他人退出房外后,十三才微微怔忪起来。悄悄抬起手,抚上自己的脸颊,那被无命无意识割伤的地方,好象永远也不会痊愈似的!又开始疼痛起来,火辣辣地,稍一触碰,就再次流出鲜红的血来……
这个伤口,恐怕会越来越大吧?
薄薄的唇角轻轻一勾,略带狎意地看着被自己的鲜血染红的拇指,从那伤口沾来的血液,呈现出一种新鲜淋漓的颜色!他似乎看得入迷了,对着自己的血!仔细地看着,凝视着,末了,才轻轻将拇指含进温润的口腔,像抚摸着qíng人的嘴唇一样,把那难以愈合的伤痕,含进嘴里,轻柔地吮吸着,吮吸着……
那是无命,有生以来,第一次给予他的,爱意以外的……疼痛……
直到血液的味道,在口中渐渐消弭,他才转身走向房间外,刚刚走下三楼的阶梯,便看到一个神色古怪的刀子朝上面奔来,两人眼神略一jiāo会,刀子突然猛一低头,沉声道:"十三爷,小六有消息来了!"
小六有消息来了。
一直展转跟随了两个大爷的小六,在折枝堂人的心目中,有种奇妙的地位。
小六不能打。
论身手,甲字组和申字组,随便抽个最差劲的刀子出来,两招就可以把小六打趴下!
小六也不讨人喜欢。
没人喜欢那张尖嘴猴腮的脸,也没人喜欢这种时常行踪不明的伙伴。说话颠三倒四、油嘴滑舌,xingqíng粗糙的刀子们,最不乐于和这种人jiāo朋友!越是粗枝大叶的人,就越喜欢结jiāo比自己更粗枝大叶的人!所以江湖上牛鬼蛇神,大多也是些表面豪迈、实质愚钝之辈!
豪迈与愚蠢,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所以,大多数人,跟折枝堂的小六,没什么jiāoqíng。
既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平日gān什么。总之每次械斗时,绝对没有小六的身影,每次血拼过后,小六的位置却又向上升了那么一点。
小六,像个神奇的影子。
仔细想起来,小六那张不讨人喜欢的脸,几乎没给人形成过什么印象!虽然瘦似皮包骨,但除了这个特点,还真没人能说出小六长什么特征!他的形象似乎是单薄的,也是模糊的,你背着他提起小六这人时,除了鄙夷,你也说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形容的!但你看见他时,总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啊,不是那个小六吗?
他妈的运气贼好的鼠辈!为什么大爷们都喜欢他呢?!
当时的花无是就喜欢把小六带在身边,打是疼骂是爱,见面就踹小六两脚,嘴巴里却是满高兴的调调。
现在的十三爷也把小六放在身边,但时常不见小六跟随。像个挂名的影子,谁都不知道这小子摸鱼摸到哪里,但却知道十三从不责罚他,也不去找他!
直到最后,小六这个人,才被众人明白。但那个时候,似乎已经太晚了,晚到那些平日里根本瞧不起小六的汉子们,默默地,无声地,含着热泪,在北方的夏日阳光下,挺起了胸膛。
小六给十三送来了消息。
这是那个刀子跟十三说的。
但他没有来得及说的另一句,便是--这是小六送来的最后一个消息。
也是小六这辈子,最后送出来的一个消息……
当十三见到小六时,小六躺在一水城东边一座小桥下,那座桥,平日里,周围的居民最习惯顺手把马桶或垃圾往桥下倒去。
肮脏的河水把他的身子浸泡了一半,使这个轻飘飘的身体一浮一晃。身体已经白了,穿在身上的衣服是一套寻常人妇女的单衣花裙,僵硬的脸上,还挂着残褪的脂粉,小六那张毫无特色的瘦小脸儿,描眉画目,散乱的头发上只cha着一枝已经残败的花。
围观的人群被折枝堂的人驱散开去,马上有人赶到官府去打点关节,十三排开众人,默默地把这瘦小的身子拉上岸边,然后仔细地、异常仔细地替这具尸身擦拭泥沙污垢。
剥开小六紧扣的双手,在拨开小六的头发检验,像个经验丰富的仵作,寻找着任何可以成为小六死因的证据。
最终,他一无所获,只知道小六的胸腔已塌陷,是被人猛力一击而毙命,然后丢弃在桥下。
一句‘好葬',让十三的背影,在艳阳下远去,轻飘飘的声音里,多了份沉实,跟随而来的刀子们,似乎都明白了什么。
一个大老爷们儿,为什么扮成女人模样?刀子们的确是直线思维,但他们也有着寻常人难以体会的经验与眼界--他们似乎终于知道小六是gān什么的了,也终于知道小六为什么总会招大爷们喜欢,那是小六用命换来的!
从古到今,江湖上最难吃的一碗饭就是‘点子'。
通俗一点,就是暗探。
因为点子就像是影子,永远也见不得光明,所以,哪怕死的时候,也会死在最yīn暗最肮脏的角落!不会有风光的岁月,也不会有响亮的名头!永远是个不起眼的影子,死也会死得极其难看!
有点脑袋的人,就知道,宁死不要做点子!
当刀子当出了头,也有光风霁月的时候!但当点子,却是一辈子都不可能!
所以,看着小六的身体,随十三赶来的汉子们,下意识地把胸口挺得更直了!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少了个兄弟!少了一个沉默的、可有可无的、却又值得敬重的……兄弟!
"就说府里死了个洗衣妇,因为老公赌钱输光了,一气之下跳河了。"单调的声音从重九口中慢慢说出来,少年沉默半晌,才追着十三的身影跟去。
阳光渐渐西移,树梢的yīn影慢慢掩到男人冷峻深邃的面孔上。班驳的yīn影,在那双闪亮的眼睛下方跳动着,摇曳着,像两簇燃烧的鬼火。
曲着一条腿,男人懒洋洋地靠着骑廊的柱子,冷冷望着不远处的那块池塘。骨节修长的手指,似乎在无声地摩擦着,碾磨着,随着风chuī动树梢的声音,婆娑着轻响。少年的身影渐渐临近,靠在另一根柱子旁,没有开口。
"知道吗?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还在一个糙台班子里唱戏。我觉得他很机灵,就叫他跟我回来。"幽幽的声音,有些低落,像是想起了什么,十三的眼中有丝热切。
"他肯?"重九问。
"肯。因为他在班子里天天挨打,怕得要死,我跟他说,不想哪天死掉,就跟我走,所以他立刻点头。"
"但他死了。"
"没错,但他死了。"声音似乎更低了。十三眼中的光芒却更亮!冰冷又灼热,像爆发出了某种以前没有的东西!
"你刚才找什么?"重九又问。
"找他留给我的最后的信息。"微微一哂,十三仰起脖子,顺着清风,深深一个呼吸,发丝似乎也随着这脉动,微微扬了起来。
"找到了么?"
"他是个最懂事的点子,任何时候,他都知道留东西给我!"阳光照耀在那俊美的脸上,像汽化了那深邃的轮廓。男人的声音越发低沉,像磨着牙齿的怪魔,在地狱深处按捺地愤怒的火焰--"但是--他却连留点东西给我的时间都没有!他竟然被杀了!我允诺过他,绝对不会死的!但他居然被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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