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在笑?!
那张几乎已经看不出原貌的面庞上,浮现着一种奇妙的表qíng。一种诡异的怜悯,居然在一个被殴打、被当作撒气的对象身上,幽幽的渗透出来!
他的嘴巴微微的掀起,幽亮的眼眸里没有笑意,冷淡的目光,有些黯沉,却又有一种轻飘飘的邪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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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股yīn凉的气流突然挤压入肺部,在那淤塞的器官里冲撞着、盘旋着,倒灌出喉,冒出一声沉闷而破碎的呻吟。
那个呼吸的须臾之间还残留着血味,颈项间的裂痕隐隐作痛,眼帘掀起之前,他似乎感到梦中的景象在自己跟前重复,无是那愤恨的怒拳,换了个目标,一次又一次,砸到自己的脸上。
他看到了无是。
那张熟悉的脸庞,似乎近在咫尺。曾经是那么亲密无间,他们是世上唯一的兄弟,他们身上有着彼此共同的血缘--谁都可以离开,惟独无是不该。他们的身体里,有着互相不可断绝的联系,同样的鲜血,可以经过他的身体流向他的……
无是是牺牲品。
他是第一个离开他的亲人。
在那漫天huáng沙的边城,无是成为了十三的复仇yù望里,第一个牺牲的供奉。他的身体泡在冰冷的水里,浮肿、苍白、伤痕累累,连面目也不法分辨--这是他听爹爹说来的。
他一次也没见过无是的死相。
那一定不好看。
因为无是曾是个最爱面子、最会打扮的人。
英俊又时髦,还又一身好武功,如果没有十三,他才该是爹爹最疼爱的长子。
所以他会看见无是,无论是在梦里,亦或是在睁开眼帘片刻之后的迷离中--他又见到无是。
还是自己认得的模样,俊挺的眉毛与闪亮的眼睛。下巴那里跟爹爹简直一模一样,棱角分明,曾是多少女子爱慕追逐的对象。
也是了……
因为他不曾见过无是的死相,所以无是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
爹爹没有让他看见无是最后的样子,或许便是对无是最深切的爱……
因为爹爹知道,他的长子,最最无法接受,败者的落魄与颓丧……
所以现在他又看见无是的脸。
微笑着,那么宁静,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回应,等待着他把仇人的头颅供奉到自己的面前--无是那样笑着,他便越发难堪。因为他还躺在这里,无法动弹,哪里也去不了,活似死人!
他像一个已经死掉的人,在这里苟延残喘的,不过是花无命的灵魂。
但无是却像活生生的,似乎还有温度,笑容柔软得不可思议,甚至辐she出了一股脉脉温热的呼吸--
他好希望,死的那个人,是自己!
与无是替换一下,成为十三的yù望供奉,他心甘qíng愿!
但死的偏偏是无是!
明明该活着的,死了;明明该死去的,却还活着……十三好残酷,他要他啃噬着永久的憾恨度过一生!
僵硬的牙关碰撞到一起,紧紧咬着,格格作响!他好想死掉!他好想消失!--无是!无是!原本你不该这样离去!
--"无命……"
‘无是'还在微笑着,然后发出轻轻的声音。还像记忆里那么温柔,那么沉厚。他的无是,原本就只对他一个人温柔……他记得的!他记得的!那个在别人眼中怎样不好的哥哥,在他面前,永远是个温柔的兄长--
所以,他睁大了眼睛,泪水悄悄地滑下来。
那并不是感到的泪水。
听到死者yīn灵的呼唤,他本该感动的!他一直忘记了,自己其实很想再见无是一面,因为他们分别的那么突然仓促!
但他现在,却无法让自己感激上苍!
他流泪……
是因为那声音太真切,真切得不可思议,真切得跟往昔毫无区别!就像那场浩劫从未曾有过;十三从不曾来到他们的身边;爹爹的信任依旧毫无保留地给予了无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依然是十三出现之前的完美无缺!
就像记忆里某个chūn日的午后,悄悄来到他午眠的榻前,扶着他的肩,轻笑着呼唤他--
"无命……"
他不得不流泪。
当他听见那一声呼唤时,他知道,自己终将又一次面临心碎……
"你总算肯醒过来。"
玄色锦袍,襟前绣满展翼飞龙,还是昔日那般jīng心修饰,jīng神焕发,他的哥哥,还是那活生生的模样,倒是他已经形同枯槁,身边一切物似人非。
那暗红丝线纹绣的飞龙锦簇,花样繁复,线条缤纷,像渐yù迷人之眼的乱花,错综复杂,渗透到他的瞳孔里混淆着眼前的面庞,纷繁芜杂,看之不清。
像,又不像。
似,又不似。
那依旧是无是,却又不太像是无是。无是不会那么从容,也不会那么平静,无是的qíng感,应该像梦中那个人一样,直接而纯白,喜怒平常,一眼便可看透!
那才应该是无是。
而不是现在这样,平静微笑,俯瞰着他残破赤luǒ的身子,不动声色。
嘴唇掀了掀,想说点什么,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哽在喉头,牵扯伤口,痛上加痛,什么也说不出来。
"太可怜了,好好的何必伤了自己。我总会来接你,gān吗这么焦急?"无是笑着,包容一切。宽大的手掌轻柔地抚摸着那脖子上的一圈白布,指尖轻戳在喉间那抹殷红之上,微微用力,满意地看着新一滴血红漫漫浸润上来。
"……"
无是的手指是温暖的。gān燥而平稳。小心翼翼地掀起那圈浸透血色的白布,慢悠悠地将那雪白的脖子展露出来,狰狞的血痕还横亘在那里,鲜艳淋漓,喉头微微滑动,便是一片猩红的濡湿。
"怎么老是不结痂?你用什么划伤的?"
"……"
"宁愿伤自己,也不愿杀他吗?"话音落在此处,无是的眉头轻轻舒展开。像是早已明白个中含义,所以毫不意外。只是他的手指上渐渐蔓延力道,温柔的抚摩变了形状,像掐住了无命的脖子,深深挤压着,像要迫出一句完整的回答!
"……"
鲜血开始奋涌!这绝色的伤口从不停止流泪,而这一刻,那红色蔓延上兄长的指间,像茹毛饮血的怪shòu,生擒着弱小的猎物,生与死,全看一念之间。
"不会说话了吗?太惊讶了?还是说不出来?"俊朗的眉头逐渐挑高,yīn鸷的气息弥漫开来,熏染着那双深邃而熟悉的眼睛,平静的外皮下挣扎汹涌着勃然大怒的波澜!
"说话啊!你不会说话了么?!你的哥哥问你的话,你就是这样回答的么!?"
颈项间的软骨与qiáng硬的指关节互相比斗着,对峙着,疼痛的感觉最是鲜明!但那痛已经麻木,像针尖刺入大脑,破坏了一切回忆的影象,模糊了太多原本认定的真实!
猛然摔开手,细弱的身躯带动着无力的头颅,狠狠撞到榻上,发出砰然巨响!无是后退半步,惊疑不定地瞪着木然的人偶,那仿佛已经不是一具鲜活的身体,而是一个只剩下体温的人形!
眉头跳了跳,无是喃喃自语:"不该的…不该的……你怎么该被生下来……?"
他迟疑着,再次靠近chuáng榻,曲腿半跪下来,轻轻伏上无命那细微起伏的胸膛,以脸庞柔柔摩擦着,感受那细腻而冰冷的肌肤--
"你太弱了……一开始就不适合花家。爹爹没做过一件好事,他总是犯错,所以要连累我替他擦屁股……无命…无命……我不该让你吃苦……"
"……"
"你还不肯吭声么?你在不高兴?谁惹你生气?我替你出头!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cao心了!说话吧!叫我一声哥哥!你以前不是叫得欢欢喜喜?!你难道怨恨我没有一开始就把你救出来!?"
灼亮的眼眸里,渗透着太多惊疑的惶恐!这似乎又是原来那个无是!--似,又不似。像,又不像……
吃力地掀起嘴唇,gān涸的唇瓣无力地颤抖着。无命轻轻地扭过头,仿佛还像再次仔细地认清眼前的人儿。但他只是又一次发觉徒劳--他从未将这个人看清!他从未看清过任何人!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xing命!--这仿佛是他们爹爹的命判,但又何尝不是他的?!所以他流泪,因为他不信。所以他流泪,因为他不敢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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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为什么你还活着!"
为什么花无是要活着?!
他不该死!但他现在更不应该复活!
若一切都是花错造成的孽债,那么花无命为什么不能甘心qíng愿地去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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