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那一天,十三刚刚到十四岁。
清点着战场的时候,花错终于出现,他似乎只是为了获得胜利消息而来,踌躇的步伐显得那么沉稳,而他身后那抹小小的白色身影--莫非就是自己?
啊……
他看到自己了!
没有错,十二岁时的自己,还站在爹爹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踏着步子,生怕踩到躺在地上的身体或伤员,因为他怕脏。
血很脏。
没有任何一种颜色,比混合着汗味、泥污的腥臭血迹更脏!
但他深深记得,那个站在最前面的少年,身上散发着夺人心魄的光辉!
那一刻,他深深的觉得,自己喜欢那个人。哪怕那个人,是所有刀子里最肮脏的一个!长发束在脑后,被粘稠的血液纠结成一绺绺难看的形象;脸上涂着鲜红,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鲜血溅到,层层叠叠,最后像油漆一样gān涸在上面;折枝堂制式的无袖短褂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黑色,晃眼望去还以为是以红衣做标志的[红袍会]还留下了最后一人。
十三最脏!
但他却喜欢。
贪婪地看着,不知道移动一下目光,哪怕对方的视线,根本没有集中到自己身上。
花错也没有在看十三。
他的视线扫视了全场,几乎每一个参与了械斗的刀子,都接受了首领目光的赞许与洗礼,却惟独没有落到十三身上!
但这却是所有人都明白的!在花错的眼里,只有两种人,是不需要他牢牢盯梢的--一种是对他最有用,最可靠的;一种则是对他完全没用,最不可靠的。
十三属于前者。
若没有他带领一票年轻的刀子出现,那么,先前打前战的人已经死在了[红袍社]的圈套中!
江湖帮会的械斗同样需要敏感与智慧,对契机的把握,甚至不亚于高手决斗时的招式比拼!
所以花错不看十三。
他根本不需要看!
眼前的少年已经没有他能教导的余地了!
所以,众人都等待着花错宣布折枝堂的胜利,都等着花错宣布日后的奖赏!
但就在这时,花错的声音,却yīn沉沉地冒了出来,隐含着怒火,与一丝丝难堪!
‘你,给我出来!'颤抖的手指,指着站在另一边的高挑身影,那种无法隐藏的愤怒,似乎就要在在喝一刻爆发!
年轻的身影傲然地站出列,不屑地瞪着浑身血色的少年,目光同样是深沉的黑色。
‘混帐--!'花错二话不说,突然给了年轻人一拳,猎猎呼啸的拳风,昭示着折枝堂的大当家雄厚的功力,无可避免的,年轻人被打飞出去,在肮脏的地上扑腾两圈,挣扎着起来。
意外的很,以花错出手的样子,年轻人没有裂掉下巴已经是幸运!而现在,对方却仅仅是揩掉嘴角的鲜血,一脸不逊!
花错留了手。
在场的人都知道。
对这个人,花错都不留手,那便很难相信,花错还会对谁留qíng!
‘混帐王八羔子!你冲在前面找死?!'花错厉声怒骂。
‘我带的队本来就是敢死队,当然冲在前面!'年轻人实在不服,冲着花错大声辩驳。
‘是啊!他娘的差点给老子我变成[赶死队]!你娘生你的时候没把脑浆给你?!红袍摆明了下的铁笼子,就等你去钻,你看看你带的人还有几个活着!'抬手又是一巴掌,打这个年轻人,花错似乎越打越顺手,就瞧着对方不会还击,花错责骂简直天经地义!
‘我有把握可以灭了红袍子!'年轻人实在太桀骜,被连打两次,吐出一口血沫,恨恨地瞪向站在一边的十三。
‘可这小子坏我的事,想跟我抢功劳,你怎么不打他?!'
‘他比你聪明十倍不止,老子我怕把能gān的儿子打傻了!'花错也不退步,当着众人的面,奖惩实在分明得厉害!丝毫不给犯错的人一点余地,硬生生地撕下年轻人的脸皮。
‘我才是你正牌的儿子!'一声近似哭泣般的恶嚎,年轻人的眼中盛满怒火,喉咙里哽咽起来,却碍于众多手下,硬挺着,没有露出悲怆。
‘少给老子我分什么东宫西宫--'花错厉眼微眯,突然抬头面对所有人,雄浑的声音在这段浴血的长街上回dàng:‘给我记住,只要是为折枝堂好好出力的,便都是我花错的好儿郎!你们都是我花错的好儿子,随便少了哪一个,老爷子我都不高兴!我花错赏罚分明,从今天起,凡是跟着十三来的人,都归十三管辖,与他们两个平起平坐!想当上主子,十三就是榜样!'指着小小的无命和年轻人,花错沉声道:‘你们也给我好好学,跑江湖首先要动脑子,眼睛要利!什么时候出面、什么时候出手,都要看仔细!否则白白损失了弟兄,丢人又丢命!'
小无命乖乖点头,看着爹爹挥手让大家回去,只留下清场的人手,而十三和年轻人却依旧伫立在原地,谁也没有率先离开。
这似乎是一个隐形的默契。
那一战,十三爬了起来,而另一个人跌了下去。十三爬得很快,另一个人也跌得很惨!年幼的无命深深记得,自己那时就站在两人中间,不舍离去,也不忍离去。
他记得,那个被爹爹责骂得很惨,丢失了手下的信任与拥簇的年轻人,正是自己的兄长--最疼爱自己,最保护自己,最宠溺自己的……无是。
有时候,他总是在想,无是哪里都好,为什么总不讨爹爹喜欢?
无是也很聪明,也很能gān,甚至连样貌也是一水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他哪里都好,为什么爹爹不更信任他一点?
那一天,他似懂非懂。因为还太小,十二岁,不是能仔细思考的年纪,只能凭着xing子判断,哥哥一定做了很坏的事,让爹爹太生气,又不得不给下面的人一个jiāo代--于是骂了无是,当着许多人的面,用打的。
shòu童【33】 死生
爹爹可以任意地责打无是。
只要他认为无是有错,不管任何qíng况,他都有资格教训他!
因为他是无是的爹!因为无是是他儿子!
那么十三呢?
十三是爹爹的下属,将来也会是无是的下属。终其一生,不管他爬到怎样高的地位,压在他头顶上的,始终会有姓花的人!
只要折枝堂的主人一天姓花,那么十三便永远只能处于卑微的地位!
哪怕爹爹给予了他很大的自由与权力!
所以,当目送着大队人马远去,当看到无是那咬牙切齿的神qíng,小无命的心里,突然生起了一种无力的伤感--就好像自己眼前,已经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在兄长与十三之间断裂!
想来,那是一道无法逾越的断带吧?
所以……当无命眼睁睁地看着兄长突然抡起拳头,朝十三脸上狠狠一砸的时候--他咬紧了双唇,把热泪含在眼眶里,掐紧自己的手指,拼命对自己说着,不要哭!不要哭……
无是有他的怨恨,他是十三的主人!
他无论怎样对待十三,都是他的自由!哪怕他把所有的愤怒,都倾倒在没有错的十三身上!
不应该去阻止他!
自己还没有资格!
就算知道十三是无辜的,自己也没资格阻止无是!就算错的是无是……自己也没有为十三说qíng讨饶的资格!
也许,十三也是这么想的吧……?
他默默的承受了。
当花无是那愤怒的电压完全辐she到他的身上时,他甚至是完全没有反抗的!
第一拳,直击面门!原本就浴血的面孔,在染上新血后,显得更加狰狞!像幼树般挺拔俊秀的身躯,一个踉跄险些滚在满地的泥污血泊里。正在清理战场的人们,眼巴巴望着,敢怒不敢言。
他们是最下贱的一种人。
任何时候,只要主子高兴,用怎样的方式对待他们,都是主子的问题!
他们没有说。
他们都不敢说。
折枝堂未来的主人要撒气,除了折枝堂现在的主子能阻止以外,谁都没有本事,也没有资格!
然后是第二拳、第三拳、第四拳……
无是像是把花错施加在他身上的屈rǔ,原原本本地施加到了十三身上!像是面对的并非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反抗的沙袋!终于将十三打倒在地,飞身骑上去,继续!
很沉闷的声音,混合着血溅起来的细响。
那个片段,那一瞬间,无是的动作,在小无命的眼中,渐渐变成一段破碎的残像,凝固……
‘住手!不要这样--'
当回神过来时,他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扑倒在十三的身上!头顶上方的无是拳风霍霍,险险一刻在自己脸前戛然而止!
那一刻,在一种充满铁锈味的风中凝滞。他突然发现,那一瞬间,从无是那狂乱的眼瞳中折she出来的影象,正流露着一种冰冷的、嘲弄的、藐视的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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