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山上青霖jiāo出焚香时曾说过的话,合著当下不吉的处境,好似丧锺一般回响在耳边。
雅月圆坐在雅重月chuáng前,数月来的qiáng颜欢笑再也绷不住,眉间深锁。
後妃流产,以皇兄此刻衰弱无力的身体状况,要再寻其他女子来侍寝,只怕後果不堪设想。他本就是qiáng撑著以qíng药辅助才同雪缨两妃行了房事,那药催qíng效果虽qiáng烈,却也异常伤身,断是不能再用的了。
雅重月道:“月圆,朕有话要……”
“不行,住口,免谈。”兄弟连心,怎会不知皇兄心头所想,雅月圆劈头就是一句拒绝,“皇兄若再胡思乱想,月圆即刻退出舞英殿。”
雅重月低低笑起来:“呵,开始学会威胁朕,不错嘛。咳咳、咳……但你再不愿听,朕仍是要说。”冰凉无生气的手指握住雅月圆竭力想抽开的手腕,凝了眸,正色:“朕若有个万一,传讯天下的同时,亦是正式传位於你之际……为大雅江山,为祖宗基业,切不可感qíng用事推辞。”
“这事我不会答应,你找同心!”
“同心没有你稳重,朕终是不放心……”
“月圆从来没有接受过一国之君的培育,也没有一个柳从眉从小看顾著我长大、辅佐我立在权力之巅──”雅月圆骤然收口,提及不该提的人让他窒闷片刻。
雅重月疑惑的看著他,皱眉重复:“柳从眉?那是谁?”
雅月圆心里苦闷更甚,咬牙否认:“无事,我……错口罢了。”
“月圆,朕同你不是玩笑,这番话,你回去好生考量一番,朕、咳咳,来日无多,勿辜负朕一片期望。”
“皇兄也不要辜负月圆和同心竭尽全力的心意!就这麽轻易放弃,皇兄你如何对得起我和同心……”
“月圆,”柔声打断显露出一丝激动之色的弟弟,雅重月将他微抖的手按到自己心口,直视他眼眸缓声道,“月圆,不要再自欺欺人。你探探朕的心跳,弱到几乎察觉不到……已是未雨绸缪的时刻。”
手心下,皇帝给焚香毒xing侵蚀过重的心跳的确薄弱而缓慢,不似十九岁风华正茂,更似风烛残年的老者。雅月圆喉口涌起一片苦涩,怔怔张著口,在雅重月了然於心的淡然目光注视下,无从反驳。
“趁朕尚能自主,给朕拿文房四宝来。”收回手,疲倦的阖上眼,又bī自己睁开,“应允朕,你会接续朕未尽全职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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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求师父。跪在他脚下三天三夜,跪到我死也好,你舍不下面子开口,我去求。”雅同心掉头要走,雅月圆一把将他拉住。
怒而甩手:“放开我!你要眼睁睁看皇兄赴死是你的事,我可不奉陪!你们装正人君子,你们清高圣贤,我雅同心不吃这套!”
“同心,你去求师父没用的,师父研制焚香,原本就是拿来克制qíng劫的东西,他手头没有解药!”
“那麽,不是还有一个柳从眉麽?”雅同心死死盯住他眼睛,“你在yù言又止什麽?皇兄跟柳从眉之间到底发生过何事,你俩神神秘秘不肯讲?柳从眉为了皇兄已经生过一个孩子,若不是对皇兄有qíng,他何苦留著那胎儿不打掉?现在求他不是为了私心,而是救命,你们又有什麽好踌躇好犹豫的?”
“皇兄,他曾经对柳大人……”
“算了,我现在不稀罕听。”第一次粗鲁截断同胞兄弟的话,雅同心前所未有的焦躁。雅月圆暧昧模糊的态度教他隐隐有了不好的直觉,若是连他也知晓了雅重月和柳从眉之间的过往,只怕同样会变得束手束脚,裹足不前。
当下皇兄xing命最重要,他不能被士大夫的仁义道德给绑住!
“你留在宫里看顾皇兄,我去找柳从眉。留海峰对吧?星夜兼程,我应该能在五天内……”
“同心。”竟又被拉住。
炸了毛的雅同心再也按捺不住的跳脚:“松手!”
“同心,皇兄不会肯的。即便你将柳大人求了来,皇兄也不会碰他。”当日送柳从眉出宫,雅重月眼中的坚定与决然,雅月圆看得真切,体会得分明。那天雅重月已经决定放手让柳从眉远避朝野,自在平淡过一世,他又怎会将好不容易狠了心放开的人,再卷入这个无休无止的漩涡中来?要柳从眉再承欢身下,忍受怀胎之苦产子折磨?
“皇兄既然忘了柳从眉,我们也忘了他,别再叨扰了。”垂眸,苦笑,“同心,有劳你转道去大漠,把皇兄的近况告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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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地纯良的玉佩握在掌心,贴合人体温度,透出淡淡暖意,璀璨光华益发流转澄澈。
柳从眉擎著那块天然镶刻了心字印记的玉佩,怀抱著萍心,在银瀑前一站便是两个时辰。
墨愈梵久等不见人回来用饭,一路寻来,见那人月白色绡衣沾了瀑布飞溅的流沫,几近半湿,发丝在轰鸣不绝於耳的奔腾水啸中飞扬,神qíng恍惚。
走近一点,萍心敏感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冲他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墨愈梵勾起指尖,轻轻划了划小婴儿脸颊。
“从眉,身子还没痊愈,怎麽站得离瀑布这麽近发呆?”将人不著痕迹拉过来一些,心疼的看他瘦削颀长的身体微微发著寒颤。轻声道:“在想什麽?”
话音甫落,视线便留意到那块流光溢彩、异常夺目的美玉。
心思转念间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顿时胸口一闷。从眉会有此等异状,定与这块他从未见过的玉佩相关,而这等稀世珍品,世间送得出手的人也寥寥无几。
涩声:“……雅重月?”
柳从眉沈默的任由他自手中拿走那块玉端详,山风阵阵chuī拂,将两人发丝chuī散纠缠在一起。
“……愈梵,你信不信有天命一说?”
“你问的是你的天命,还是他的天命?”
“他的也好,我的也好,我错估了。既然此生已经纠缠不清,何必qiáng硬剥离?”
“这便是你最终的答案?”攥紧玉佩的手掌,不自觉用上了七分力,硌得虎口生痛。
“那两名承欢雨露的妃子,胎儿均已不保。他只剩下不到十个月的时间。”
“因此你便要以身犯险,再度设法为他周全?”
墨愈梵咄咄bī人的视线下,仿佛有些冷,柳从眉越发抱紧了萍心。轻声:“天命,柳从眉只能顺,不敢逆。”
“哈,谈何天命,谈何顺逆。从眉,坦率承认你爱他,放不下他,给我也给自己一个jiāo代,岂不两厢完美?”
柳从眉再度沈默,面对好友选择了不否认。
他不开口,不再逃避,是否代表他已选定不会回头?
墨愈梵问:“萍心能随我身边吗?”
“睹物思人,愈梵你又是何苦。”
“我毕生寻觅,朝朝暮暮,只求你一人。你既给不了,覆水qíng难收,允诺了我萍心罢。”
他朝他张开手臂。
萍心似有所感,缩在爹爹怀里,收敛了笑容,怔怔看著这两个他出生以来第一眼同时看到的大人,不明白为何两人彼此对望,却哑口无言。
萍心也不明白为何爹爹将自己抱得死紧,为何爹爹凝视自己的表qíng,痛楚又释然,悲伤不舍却又满是期待。爹爹亲吻自己嘴角、亲吻额际、亲吻脸颊、亲吻耳畔,亲了好久好久,萍心都不耐烦了,想挣扎的时候,爹爹松开了手。
爹爹将他轻轻放到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俯在他耳边轻声道:“萍心,爹爹能给你最大的保护,便是远离帝王世家,不要继承皇位,不要宫廷权术,不要尔虞我诈。”
“萍心,爹爹爱你。即便无法眼见你长大成人,你也要记得,爹爹有多麽爱你。”
深深凝望困惑歪头的小萍心半晌,对好友欠身:
“愈梵,柳从眉此生欠你太多。若有来世,结糙衔环,──”
“我不求来世。”墨愈梵截断他,苦笑,“我不要你还。全部,是我甘愿。”
只要你不违心意,将今後岁月过得平静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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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愈梵抱著萍心,在留海峰山头长久伫立。
青霖问他:“不去追?或许还来得及。”
“留住人,留不住心又何必。”
青霖嗤笑道:“喂,我这里还有焚香。要不要试试,如果是你用,柳从眉会不会也回过头来救你?”
“他会。”墨愈梵眼神不移,凝住那人远去方向,淡淡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也正因深知他脾xing,我不会迫他站到那不得已的天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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