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真的永别了。
他把它系上那绽着赤色堇的枝头。
他痴迷的看着眼前的温馨景象,那怒放如火的红、那沉稳安静的黑像不像相依靠在一起?
相偎相依,令人羡慕。
那小石子吊着的高度刚好对上他的眼睛,多么似将他掳获的眼神。
「保重。」像面对着那个人,他说出这句话。
他苦笑,何来这样多幻想?
今次会是最后来这山头。
下年银发恢复赤红,连这身躯也不愿再为娆罗緁坚持,他寻不着任何理由不释放自己。
如果以往他的心是为娆罗緁而跳动的,以后尽管为自己而活吧。
越接近诞生地深处,地上越多花瓣。沿途一路走,守娆争分神捡起一颗又一颗糖果。
那个傻弄儿,一直跑糖果一直掉……
绂雯弄言跑着跳着,嘴中哼着不知名的曲儿。
脸颊因为兴奋而红噗噗的,连寒冷都顾不到了。
眼前景象似火海。
因为走近一看才发现那承托着花儿的是枯黑幼枝,而枝头的花儿是夺取全树养分来燃烧的火团,天空的彩霞被火舌给沾到了才无止无尽的卷烧云海。
难怪,天空烧得彩了,却焚得不剩一朵棉絮。
小娃儿的圆眼大睁,目不暇给,直到他走近树gān才发觉那花儿太高了,他根本碰不着。
他尽力跳啊跳,伸高小手在半空挥动,只抓到空气而已,「呜喔、呜……」
他皱皱鼻子,雪地上深陷六七个小小脚印。毛茸茸的貂皮帽子因他过大的动作向下掉。
绂雯弄言直瞪着漂亮花儿,却没留意到自己一直向上跳动,怀中的糖果子则跌个不停,在雪地洒下一场零碎彩雨。小孩子的头颅大,以他向上仰望的姿势再跳多两三下都要向后倒去。
蓦地,他一个站不稳,身子剧烈晃动,眼看就要整个滑倒……
但那道小小的背却靠上温热。
他惊喜的看着眼前一朵大大的澄红。「呀……」
他立时绽出笑容,伸出双手想拿置于眼前的花儿,却破阻止了。
「别碰。」这xing烈之物,花心窝藏鲜为人知的剧毒。
不是争争的声音呢……弄言大概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抬头想望清楚背后的人。
绂雯弄言连眉眼都笑弯了。
来人骤眼看下去不知是男是女。那双眼睛却令弄儿觉得非常熟悉。
他也许记不起来了,事实上却与他的争叔叔挂着的黑曜石如出一辙。
来人脸上虽有淡淡的笑,但笑意仿佛未达眼底。这个表qíng却意外地适合这个人。
直到再踏上这山头,娆罗緁离开和怀念那人已经一千个日子。
植了很多赤色堇,即使那人不来,愿在远处,他也能看到这片溢红一角吧……
说不上为什么,娆罗緁甫看到这灵动可爱的娃儿就立即被吸引了过去。
那娃儿又跳又跑的,最后竟然变出缤纷糖球来。
……他快将出生的孩儿,将来也会是这个模样吗?他希望会是。
就当是逗他发笑的谢礼,他摘下了那花儿给那娃儿看看。想不到那娃儿竟背靠着他的腿就舒服到不站起来了,完全不怕生,待他亲切到令他讶异。小孩儿抬头猛盯着他瞧,然后往怀内掏了掏。
「呃。」再伸出的时候,掌心多了颗圆形的小东西。
是糖饴。
他勾起了然的笑意,是这好孩子的回礼。他不记得有多久没吃这甜甜的玩意。
有意思,他对这在雪林间突然出现的小灵jīng起了兴趣。「娃儿,你叫什么名字?」
又一颗糖。
守娆争弯腰捡起那颗橘红色的糖饴,苦笑。
糖果们距离越来越密,那娃儿跑累了,该在不远处。
他们也是时候回去了。长袖将要带军出发温暖的南方练兵了,因此今天才会邀请众人到嚣狄府一聚,要再见面恐怕是下年chūn季。若延误大家的晚饭时间,不知道回去时要被赏多少白眼……
「弄儿?」
抬头上望的时候,他怔住了。
抓不住的糖果落回雪地上。
他撞进了另一双同样震惊的双眸,是他。
五年前的那记qiáng吻和现在一样撼动。
全世界静得只有心跳声,他们此时的相遇似最理所当然,也似最荒谬。
原来眼前的气息、身躯、样貌皆不是幻象,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应付涌之不尽的思念也绝对比现在这一刻更轻松。为了再见这个人一面的想望,不知多少白日惆怅到失神,多少夜晚沮丧到失眠。现在见着了,他们却只懂在彼此的眸中迷失方向,像一眨眼,眼前人就会消失无踪般,他们贪恋的对望着、不能回神,谁也不愿先移开眼睛。
直到弄儿觉得奇怪的扯扯娆罗緁的衣摆。
娆罗緁浑身一震,极困难的将自己的思绪扯回。他看着弄儿的脸蛋,所有思绪逐渐回笼。
他笑了。以指尖勾起小娃儿的下巴,问道,「守娆弄?」
他还记得守娆每代只以一字为名。这必定是争和绂雯解语的孩儿吧?
守娆争迈开脚步,缓缓的踱到他面前。
他甚至感谢娆罗緁先对他说了第一句话。
他心中藏有个小盒子,把年少轻狂的往事和刻骨铭心的qíng感都塞了进去。他只愿……到坦然打开的时候,盒子里剩下的是释然和感激。但他错了,三年毕竟是太短。
「绂雯弄言。」越贴近男人的身边,那盒子中的东西越蠢蠢yù动。
已逝去的回不来,却以一种更难以抵挡的姿态要把他灭顶。
他们大概比一对老朋友更没资格享受平静……
「绂雯?孩儿用这姓氏?」娆罗緁一脸愕然了。
……也对,既然他对外宣称守娆一族最后的传人被赐死,那就不该用守娆的姓氏。
他向下仔细观看那张小脸蛋,总觉得缺乏了熟悉的轮廓五官,而且头发并不是红的……
「我没与解语成亲。」
也许不必解释,但守娆争说了。他走近去才发现娆罗緁再不是他的小皇子。
他比以往更具压迫感、举手投足之间满是自信风采。这是娆罗皇所该俱备的神韵。
娆罗緁长高了,身量和他差不多。风中飘扬的几缕发丝,他与他的,银与黑的,追着躲着,有好几次想缠绵在一起,却因为他们的距离总发生不到jiāo集。
守娆争才猛然惊醒,其实他该下跪、他该行礼……在这年轻优秀的娆罗皇面前。
「这样啊……」娆罗緁好像明白到话中的暗示,但他什么都没有问。
气氛变得暧昧不明,曾经发生过如此撼动朝野的禁恋,现在想粉饰太平只是妄想。
有什么想挣脱一切,讥笑他们奋力造出的和平如此虚伪。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不满足站在这里对他微笑。其实他多么想问他为什么没娶绂雯解语……只是,个中的理由大家都害怕去触摸。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所有「好久不见」的话都不复需要,其中一分一刻的难熬没人比他更明了,那种长久使他度日如年。争不适合宫中生活,这他早就清楚,难道他自己……就不希望离开吗?
「还好。」
守娆争压低视线,不敢迎视娆罗緁的眼神。
他们不该是那种关系了,娆罗緁却仍以放肆眼神一再bī迫他,他并不陌生。
娆罗緁总是任xing自私地漠视别人的努力。
再多待一会都难以忍受的气氛,回忆的重量没有随黑曜石离去,原来那容器是他的心脏。
他有预感再留下去将会一发不可收拾,但他绝不要再像上次一般láng狈不堪。
漂亮的展现自己的不在乎、潇洒的离去吧。他一再告诉自己。
「那……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回去了。弄儿?」他俯身,对那观赏花儿得目不转睛的小娃儿伸手。「别了。娆公子。」
这次该由他道别,他们之间总该有个结局。他不说再见,根本不会再见,何苦留一个期盼?
娆罗緁不能自已的剧烈一震,却没有资格和身分留住他的脚步。
他根本不该来的,原来他无法承受多一次残忍的分离。他还未将多年折磨他的报复住置身事外的争身上,这个守娆争却jian狡想逃离了。
看到争俯下身时,锁骨上该为他而留的位置空了,没了那黑曜石,他抖出笑容、再也无法维持那平静假象。他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就感觉到争在他身边擦肩而过。
别待他如此绝qíng……
在意识到自己将毁坏一切和平假象前,他已动作了。他紧紧捉住争的大氅不放。
「这是我的。」凭什么以一句道别遗下他?那大氅是他的,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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