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娆争释然的笑了。眼前的灿烂天空和赤色堇相辅相成,依旧漂亮。
将近淹没一切的傍晚,赤色堇的美丽如何qiáng势也终将谢落,所以请放过他吧……
他没有转身。
看着越跑越远的弄儿,那才是他该走的方向。
他决然扯下大氅的细带,大氅从他的背滑到雪地上。
该是他的全部还给他,而他不再是了。爱恨还是回忆、愤怒与悲伤,什么都不要了。
娆罗緁没有接住那大氅,守娆争这样做只截断了他们唯一的连系。他只是任由大氅从指fèng溜出,如其中一片花瓣般跌落。他咬紧下唇。
「你还爱我吗?」
极其可笑又愚蠢的问题。
他们即使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没有那些误会纷争,还有一个茔凄婳媚、还要延续娆罗皇朝的血脉、还要向千千万万的人民jiāo代……明知道最后必是分离,但为什么也让他清楚记得,争那天一句又一句撞击他心房的话语?
「有差别吗?」守娆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很淡很淡了。
爱这种折磨人的东西对身不由己的他们来说一点帮助都没有。
娆罗緁再也按捺不住的扳过那背影!他恨那天争的凄楚哀求、也恨今天争的无动于衷!
在守娆争转过来的瞬间,娆罗緁跌进那双教他疯狂的深潭。崩溃了。
想吻他。他只知道这个。
突如其来的冲动如此qiáng烈。
他伸出双手捧着眼前人的脸颊,闭上双眼,他一篇又一篇真挚诉说着这些年的思念。
「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每说一句,他的吻便如小雨般洒在守娆争的脸上。愿他知道当年受苦的人不止是他,还有他。
看看他吧,他还如以往一样停在原地、爱着他当年爱的那个人。
守娆争没有闪躲,只是静静感受那一句又一句、一千个日子的qíng感。
他闭着眼,没有回吻他、没有抱他、也没有回应。
他不敢睁开眼,害怕看到坦白一切、乞求着爱恋的娆罗緁。
他不敢启唇,他害怕溢出的话是「带我走吧,去哪里都好」,因为他还想留在他身边。
他也不敢碰他,害怕双手自有意识的抱着他。所以他就这样用尽全部气力压下心内的澎湃,木然地站着。
娆罗緁轻喘着气,以苦涩的眼神凝望着他,想要看穿他内心深处。
「睁开眼。」他的嘴唇贴上他紧闭着的眼帘,语气尽是请求。
看着他,睁开眼好好看他。争,看看这个爱惨了的人。「睁开眼……争!」
直到现在,他才以这绝望的姿态在他面前承认爱意,他终于体会到以往争的心qíng,爱到连自尊都顾不到、什么都顾不到。
守娆争感受到轻吻的热度。
他知道娆罗緁仍是那个娆罗緁,他却不可以继续当那个守娆争,只顾爱他的守娆争。
他没有要,他没有给。那个大家都极其渴望又极其恐惧背后的意义的那一吻。
他的眼是睁开了,只是以一种怜悯的眼神望着面前卑微的人。
娆罗緁身上不正正有着他以往的影子?他却再也没像以前痴傻,傻到以为娆罗緁会把自己留下、傻到以为他们能厮守一辈子。他们不行的……他宁愿花一辈子于思念也不要开始这互相折磨的爱恋。他现在最渴求的是偶尔花时间于怀念、安稳无làng的平静。
那一年,比起守娆争,娆罗緁有更想得到的皇位。
这一刻,比起娆罗緁,他有更想得到的安稳。
「比起你,现在我有更想得到的东西……」守娆争轻轻蠕动薄唇。不要再bī他去相信些什么、允诺些什么、开始些什么,他们全都没办法完成。
娆罗緁还要当皇的……他不是要他看着当年事事要他照顾的男子,怎当一个好君皇吗?
一个君皇宠爱的该是贤德良淑、能母仪天下的女子。并不是他,不能是他。
「你还爱我吗?」娆罗緁在乞讨一个答案,即使对他们来说只是徒增悔恨。
他爱的人就在他前方,近在尺寸却又如此的遥远。那种漠然教他全身都痛得发抖。
「如果我还爱着你,那不是太可悲了吗?」守娆争贴着他的唇,良久,才喃出似是而非的一句。
这句,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望进了争依旧漂亮的双眸好久好久,娆罗緁笑了。
他离开了争的唇,拉开距离。
的确,争说得没错。如果争到现在还爱着他……那是一种可悲。
他无法想像争被他伤尽后离去,日夜痛恨着他的日子有多难熬。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可怜的人又怎有资格说他过得很好?他的本意难不成不是如此?他要争好好出宫过生活,远离一切杀戮与未来可能会有的遗憾。现在争做到了,反而是他卑鄙的要求争对过往爱过的人付出一份同qíng。比起任何挽留,他更清楚他不想毁了眼前人。他怎可以忘了本来坚持的意义?
那对争来说,是对过往所受伤害、是对现在的康复的背叛。
以那记qiáng吻作为开始,其实赤色堇下的分离也巧合得凄美。
在这片以包容姿态开始一切又结束一切的雪地上、在漫天的花cháo下,历尽这些年,他总算得到一个答案。即使那答案并不是最好的、对他们来说却是最完整的。
「谢谢你陪了我七年。」他缓缓的呼出一口气,浑身充斥着解脱后的疲惫。包括他们挣扎不断的四年,还有想着他才撑得下去的登基三年。
谢谢他。
「谢谢你让我陪了你七年。」
守娆争为唇上骤然失去的温度感到空虚,却不后悔。
娆罗緁变相的告诉他,直到前一刻他还爱着他。
隐隐作痛要缠绕上好些年才能散去吧……这世上却再没有令他心动如斯的人。
这种感谢比恨意更撼动他的世界。那些哭过的、笑过的、安定过的、痛苦过的、愉悦过的、愤怒过的、疑惑过的、期待过的……所有的所有都是他给予的。
谢谢他愿意承认守娆争带给他的温暖比伤害多。
谢谢他让守娆争爱了他七年。
谢谢对他表达谢意的他。
比爱和恨更多的必然是歉意与感谢,他们在这七年里度过了一辈子。他只是在触到永远前一刻松开了他的手,那个永远他看过、听过并记住。
「保重。」
因为以后,只会在他面前展露脆弱的娆罗皇身旁没有他。他只想他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活下去。
「你也是。」
如果他之前的表qíng因缺乏一个笑容而显得格外凄凉,那他会笑。
至少,娆罗緁希望最后一次见到争的自己是笑着的。他们离去的脚步已经够沉重,不需要负担眼泪的重量。
他不再是十八岁坐在chuáng沿愉悦凝望眼前人的皇子,他也不是十九岁跪在他面前忠诚宣誓的亲卫。只有雅宫还记着这动人一幕。
还没遇见就已开始了爱恋,耗了半辈子。如果他们就这样维持皇子与护卫的关系,可能真的可以共度一辈子。十八岁的蛮横好胜、十九岁的高傲倔qiáng,互相消耗到此刻,心都老了。
他们回不去了。只有赤色堇凋落这一刻比永恒更永恒。
还是他先离开。
守娆争有点感触的微勾着唇。
他把几乎和雪融为一体的大氅捡起,然后把它披在娆罗緁的肩上,细心轻柔的绑上前端细带。
没有丝毫颤抖的动作仍是熟练自然。
那将是他最后一次为他的皇子殿下着衣,其中包含的是祝福的意思。
是不是有过这么一次,娆罗緁唤他捡起袍子,他却打死不从?记不起了……记不起了。
只见他的银发垂落在娆罗緁的脖子,缠绵旖旎、好看如斯。
他退了一步,看着披上大氅的娆罗緁,满意的笑了。
他向他行礼、转身,渐渐隐没在一片花cháo中。
娆罗緁踩在铺满细碎花瓣的山道上,脚步混乱。
背他而驰的路如此残破,刚好配合láng狈不堪的心qíng。
虽说赤色堇是如此傲然,只挑在寒冬绽放生命,但就如有千万人的国度,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混乱艰辛的世代生存下去。有qiáng烈灵xing的赤色堇更是如此,活在美丽得残忍的季节,它们有些还是先一步撑不住雪块的重量被击落在地。
那些曾高高在上过的花儿被践踏时更显凄凉,雪地开了血花。
近傍晚的时分,只有一息生命的赤色堇完成了使命,纷纷回归尘土。谁不支倒地、谁撑至最后一刻才肯逝去。在此时此刻都不再重要。
回宫的路,娆罗緁走得非常缓慢,因为全部的路都似曾相识,他不舍得每步太快走完。
沿途,花瓣一片又一片散如血雨,沾在他的发、他的肩、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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