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花海的另一边,那人身上必定也栖息着无数嫩瓣,他们沐浴在同一场花雨中。
这场哀悼他们的花雨如此美丽,感谢来得正是时候。即使在凋零前一刻,它还没有死去的准备,那种被封住的固执、凝结仍在绽放的姿态正正是动人心魄之处。
他没有拂去落在身上的花瓣,那代他的吻安慰他。
蓦地,他停了下来,目光聚焦至一点。
他迟疑的伸出手,这……不是真的。
他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仿佛害怕眼前的只是幻象,然后一把握住眼前的小东西。那冷凉触感教他指尖直打颤,他握得指节泛白,似要用掌心记着它的形状。
到手心再敞开的时候,眼眸映出的切切实实是那小石子。
那个人的黑曜石。
它周围的赤色堇早已散乱纷落,就只有它一息尚存。
那可怜的花儿被雪块压得抬不起头,花瓣被雪白侵蚀,没了以往的傲气悠扬。它是如此不堪负荷,只消一阵风打来立时粉碎。这赤色堇在等着他吗?
娆罗緁伸手想抚上花瓣,却在触到的一刻,花凋零了,花瓣一片片落下,安心地没入雪原,回到它该去的地方。随着枝头坠落,那被遗弃的黑曜石准确滑落在他掌心。
他把整张脸埋入双手中,连自己也不知道在语无伦次的谢着些什么。
谢谢这朵花、谢谢带他走过来的一段路……
原以为那是他送给争的唯一礼物,不会归还,却如此感谢老天爷……
在千万朵绽放得美不胜收、爬满山头的赤色堇中,他们真的共赏了这一株。
感谢这样的巧合竟给他们碰上了!他和争没任何凭据的关系,始终有实践一个诺言。
即使时限并不是一辈子,他们之间的小承诺还是做到了。
他知道,这一定是上天的的补偿。即使不同时间、即使不同心qíng、即使身边少了一个人他们仍在第七年被同样的吸引而驻足,也算是……共偕观赏了同一株赤色堇。
如果,他还记得他说过,守娆争是娆罗緁的赤色堇。
我们就这样约定好了。
他还记得,那年像真的可以与争对话般,执起他右手的尾指打勾勾。
他低下头,温柔笑问小石子,「你的主人呢?」
堂堂娆罗皇帝这样做真的很可笑,但万物皆有qíng,以人为甚。小石子溶了他满掌雪水却不会答话。争真傻……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永不分离吗?那相伴着的花儿终究耗损,一去不返。
到时遗留下的黑曜石孤零零的,要怎办?他怎忍心?
原来,他将回忆遗落在如此贴近他的地方。
原来,守娆争把他的感qíng辗转全数归还给他。
娆罗緁解下衣领上的扣子,赫然出现的便是血玉。血玉汲取他的体温发出微光,像锁骨中央挂着小火团。如果你的主人不要你了……「跟着我。」
他把黑曜石的皮绳绕到颈后系上。至少他可以确定这沾有那个人的气息、载着回忆的黑曜石,下半辈子依附的是他。
它是他的。
叮的一声。
开始一切又结束一切,两颗一度分离的小石子重逢。
那黑与红碰撞在一起的声响,有生之年竟可再听到。它们以后不用受相思煎熬,永不会再分离。
雪没有下,赤色堇谢了。
争,看着吧……这就是永远。
他仍是他的赤色堇。
只是他们忘记了,这株坚qiáng的花儿再如何挣扎,只消一刻钟的生命。
而它们将代替可怜的人儿完成一辈子。
在咏永三年的冬始,雪歇之时,怒放的赤色堇也终落尽。
你看到了吗?
那株赤色堇带着淡然遗憾,含笑死去时……
chūn天,来了。
之后
如果,我们不曾在那片赤色花林下重遇,
之后……该会如何?
声音。
他的眉心震了震,然后翻了身,让耳朵向外。
是不是风刮过树冠的声音呢?他想确定。
只是那窸窸窣窣的、让人听得不清的声音停一会儿后,又再窸窣起来了。
没法不在意。
他知道自己的xing子,不去确认一下总放心不下,还不如速战速决。
他坐起来,拢了拢长发,穿上棉鞋。
是解语的房间吗?湛儿跟弄儿又哭闹起来,所以解语起来哄他们睡吗?
边想着,他边离开房间。
解语的房间漆黑一片。
还是有点放心不下,他轻推开一道门fèng看进去。
解语背对着他睡得很熟。chuáng炕旁边偌大的藤篮却有些晃动。
藤篮比一般睡篮都大,无他,谁叫那两个小家伙争先恐后地要蹦出来,不让谁占了便宜般同日出生呢?双生儿的chuáng自是大。他轻合上房门,步履如猫接近藤篮。
始料未及,一双水灵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黑暗之中,那双瞳眼仿佛更灿更亮了,带着笑意、带着期待地看着他,像在呼唤他快点过来。
简直像只小小狗儿似地,眼神殷殷盈盼。「呀——争争——」
「在等我来吗?」旁边的兄弟都睡了,这小家伙怎么还不睡呢?
守娆争发自内心地微笑。
娃儿看见是熟人便不闹、也不试图爬出篮外,只雀跃朝他伸手、一直唤他的名字。守娆争一指搁在唇上,凑近他,尽量不惊扰到另个娃儿地把他轻抱起来。「别吵醒娘亲跟弟弟。」
解语自己一人要照顾两个小娃儿本就不容易,她却又坚持得很,不想将小宝贝假手于人,于是看着小狗儿出生的他能帮的尽量帮,直到如今俨然是个褓父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家伙听懂了他的话,老马识途地往他怀中钻,小拳头抓着他的头发咬扯得起劲。
「你是人儿还是狗儿?嗯?」轻声呢喃着,守娆争摸摸那柔软的小背脊,转身带弄儿出房。
既然小娃儿舍不得睡、jīng神得很,他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怀中似是抱了一袋小面粉,软趴趴的,害他每次都不敢久抱,怕有什么闪失。
他打算在小小庭园中来回走动一下,哄哄娃儿入睡。
转身合上房门之际,后头有足音传来,他熟悉的足音。
是绂雯。
他不意外绂雯说会在此时分前来解语的房间。
他放心不下解语独力照顾两个小奶娃,更别提绂雯知道妹子一个晚上醒来几次之后有多心疼了。那个恋妹qíng结老早就恨不得掐死那两只小魔怪,也顾不得是不是自己侄子。
今天,绂雯自早朝而来一直在宫中待到此时分才回府,也不知所为何事。而绂雯一回府,第一件事便是窥看妹子与侄儿是否睡得安稳。
「争?」
他不意外会在此遇上绂雯,绂雯倒是惊讶会见到他。
他转身,揉揉弄儿柔细的头发,「别问我为什么还没睡,问你的侄子吧。」
「哼,还真是小魔怪。」
不知是否他的错觉,绂雯说好像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翻开扇子的姿势不太自然。
守娆争暗忖,难道绂雯以为他故意不睡,就等他回府时抓着问个详实、问问宫中发生了什么大事?他只是听见了声音所以才起chuáng查看……但,也许他今晚格外浅眠的原因,不多不少也与此有关吧。
他没法全盘否认。
绂雯说翻开扇子,挡在胸前但没有搧动。
「我只是想来看一看解语睡得好不好,既然有你去摆平这小鬼头,那我就先去净身、睡一睡。明天还有早朝呢!这位子真不是人gān的!」
绂雯转身yù离。
守娆争的声音挽留着他逃逸般的脚步——「绂雯,你身上有血。」
「胡说,天色这么暗,你是能瞧得出个什么来?」
「我嗅到血味。」
当他看不见绂雯说衣上的血迹好了,他曾是在刀口子上讨生活的人,难不成空气中渗入了血味他会分不出来吗?但看绂雯说脸不改容、行动自如,想来不是什么大伤、也有意隐瞒,所以他犹豫再三才问出口。「你招惹上什么人?伤在哪里?我替你包扎,保证不让解语知道。」
「甭忙。」
绂雯说撂下一句便再举起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去。
守娆争微皱起眉。虽然他跟绂雯从未明言,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自离宫后他便不再向绂雯或长袖、阑雪他们过问过一句宫中事,皆因他已不是宫中人了、也皆因……他的亲友们不想再让宫中事招惹他了。但是否因为这样,连绂雯说身上的口子是宫中人伤的,他都不能关心了?
「我不会过问半句宫中事,难道让我替你治理伤口也会难为到你、难受到我了吗?」
绂雯说听他这般一说,半侧过身来,放柔了眼神。「我从没有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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