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是夜,风凛月清,那不知从何而起的雪絮簌簌飘落。临京城十里外,有一处松岗,葬的都是阵前战亡的将士,明人称之为“眠英山”。
入夜之后眠英山分外凄清,人不敢入。然而这夜却有三两人声回dàng其间,侧耳细听,便能知晓他们是以狄语在jiāo谈。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沉道:“三少主果真在那吴府?”
较为年轻的声音恭敬回禀:“我等一路追寻,才寻得少主踪迹。不过吴府防守严密,没能与少主相见。崇原说少主正在寻找豹令,一旦得手,将以长哨为号!”
“豹令在吴府?”中年男子叹息:“这次使明仅能再留五日,若五日后少主仍未取回豹令……我等也不可久留。”
那年轻的声音yù言又止,终是应道:“……是!”
——
临京内外藏着无数暗涌,吴府的宁定也逐渐到头了。吴家小国舅吴衡自小被国舅爷护得极好,即使是最艰难的那段时日也没吃过半点苦头。虽然由于体弱的缘故不能外出,他也并不难过,终日与书卷为伴。
“啊!雪停了!元清,我们去大哥书房找几本帖子,我要好好练字。”吴衡题写到一半,突然扔了笔,拖着守在他身边的‘元清’往外走。
守在一边的小厮登时跳了出来:“我的好公子,好少爷,国舅爷jiāo代过,您不能出去啊!”
吴衡不乐意了:“我只是去大哥书房而已。”
“前些天小少爷你也说去国舅爷书房,结果半路去了梅林,回来后惹了风寒,可累得小六挨了重罚啊……”
吴衡愕然:“什么?小六不是病了吗?”
那小厮蓦然发觉自己说漏嘴了,连忙捂口:“不不,小少爷,没有的事。总之小少爷您别出去挨冻!小五求您了!”
吴衡一意追问:“你明明说了小六挨罚!赶紧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小五不能说啊!说了会被打死的……”那小厮哭丧着脸。
吴衡气道:“谁敢!”
一直默然不语的元清冷然接口:“你大哥。”他微抬眼,淡道:“还不明白么,以前在你身边伺候得那些人,但凡病了的,就是受了罚下不了chuáng,辞了的,自然是死了。你真以为吴府有那么和气?真有和气,下人们就不会这么怕你了。”
吴衡憋红了脸,哼哧半天,却只能挤出一句毫无说服力的喝骂:“你胡说!大哥不是那种人……”
“那是因为你不曾见过他在外的恶形恶状。”
“那你说!”
元清没再答腔,心中冷笑不已。有时说一半,藏一半,更能勾起人的好奇。而人通常对自己找出来的“事实”更深信不疑。
国舅爷此人外无朋党,内少血亲,若再失了这幼弟的心,想来众叛亲离之日不远。
“我不信!”口上这样说,吴衡却还是闷道:“元清,你帮我去大哥书房拿帖子。”
支走了元清,吴衡转头看向眼神瑟缩的小五:“你来说,元清的话是不是真的?”
气怒之下,他的目光竟与国舅爷有些相似,更吓得他房里的小厮连退了两步,腿一软,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小五说错话了!小五都是胡说八道……”说道最后已是语无伦次。
吴衡又气又怒,却又拿他没办法,只觉一口郁气从胸口涌了上来,猛咳了几下,呼吸都急了起来。
刚入门,国舅爷就见吴衡咳得脸色泛青。他眸底掠过一丝狠厉,扫了眼跪伏于地的小五:“怎么回事?”
抬头将国舅爷那冷戾的目光看在眼底,吴衡赶紧回护:“不关小五的事!”说得急了,又是连咳数声。
国舅爷也知不是责问的时候,走过去抚着吴衡的背替他顺气,语带严厉:“大夫说过你绝不能动气,忘了吗?”
“我没动气……”吴衡余光扫见小五惊得满脸是泪,只觉胸口又闷又难受。以前底下人小心翼翼,他只道天底下的奴仆都是这样的。可经元清一说,他便想到这是自家大哥苛责之下的结果。
“衡弟。”国舅爷轻唤,“家中只有你我二人,有话便说,别闷在心里。”
吴衡张了张唇,终是没再说话。国舅爷也不在意,笑着安抚:“衡弟别闷闷不乐了。前些天越国献上一块温玉坠子,大哥瞧了一眼就觉得你会喜欢,昨儿已向官家讨了,等你生辰那日就会赐下来。”
“真的?”吴衡喜玉,听到越国温玉便忘了方才的疑虑,但刚高兴了一会儿却又迟疑起来:“坠子?可我已经有坠子了啊……大哥你以前送给我的!”他掏出系在脖子上的细绳说道:“都戴了好多年了。”
那绳端所系的长坠似有灵xing一般散发着淡淡明光,若细看,便见其上刻有暗纹,似豹。只是若将它拿在手中倾、侧、横、斜随意翻转,那纹豹竟有不同体态,恍能跃动。
元清取了字帖回来,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
夜临。
更鼓三敲之后,一声长哨骤然划破夜空。正在巡逻的吴府护院顿觉有异,疾声叱喝:“有古怪!快封院巡查!”
行伍出身的一众护院很快就将吴府要地重重围拢,并遣人去向国舅爷禀报。
吴衡的住处本就是重中之重,调拨人手时免不了弄出不小动静。为首的掌院正准备去告罪,却见本该呆在房中的吴衡惊走而出。吴衡一瞧见吴府掌院,急道:“张掌院!我不见了东西!”
张掌院沉声道:“小少爷暂且回房,属下自会替你寻找。”
“可是丢的是……”吴衡话到一半才察觉四周凝着肃杀之意,不由愣住。
张掌院没来得及多劝,屋檐上就传来一声突兀的尖响,而后扑棱棱的冷箭凌空飞来,直指吴衡!
张掌院猛喝:“护住小少爷!”
此时有一黑影如豹,疾迅掠出。已被护院护得严实的吴衡看清那黑影之后,惊道:“元清小心!快回屋里去!”
见吴衡神色紧张,张掌院眼底掠过一丝不忍,最终却还是沉声下令:“事态紧急,擅出者杀!”
吴衡愕然地望向以身体挡在自己身前的张掌院,只觉一日之内吴府上下变得格外陌生。他急忙拉住张掌院绷紧的上臂:“不可以!他是元清啊……张掌院你不认得了吗?”
张掌院恭敬应道:“事关吴府安危,请小少爷恕罪!”他蓦地抓起吴衡,在护院的防卫下将他带回屋内。
由于分了不少人来保护吴衡,那一身黑衣、身形宛如融入夜色的‘元清’已借着箭雨的掩护掠出许远。空中的飞箭仿佛长了眼,自始而终都没伤他分毫,倒是吴府护院倒下不少。
张掌院喝令:“格杀!国舅爷说过,他若想逃,格杀勿论!”
吴衡睁大眼,怔怔地望着‘元清’。只见墙外抛入一条粗绳,他所熟识的元清一跃而起,借力踏上院墙。自上方she落的箭雨霎时变得更为密集,竟jiāo织成一张密网护着他翻出墙外。
吴衡张口yù言,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一阵气血上涌,不由得猛烈地咳嗽起来。
见他脸颊泛起了病态的红晕,张掌院疾声询问:“谁在小少爷房里伺候的!”
一个脸带惊慌的小厮连滚带爬地伏趴在地:“在!”
“还不快去叫大夫!”
“是……是!”
“慢着!”吴衡qiáng忍着咳意,抓住那脸生的小厮问道:“小五呢……小五在哪?”
那小厮畏缩地答:“小五他回家了……”
吴衡脸色发白,耳边响起元清那漠然的言语:但凡病了的,就是受了罚下不了chuáng;辞了的,自然是死了。
不久前还殷勤在旁伺候着的小五,也死了吗?大哥是那种人吗?元清呢?他怎么会逃?他为什么要逃?
大哥不可信,元清也不可信……都不可信!
就在此时,国舅爷到了。见吴衡抬头望着自己,国舅爷伸手想摸摸他的脑袋稍作安抚,吴衡却下意识地一躲。等回过神来,国舅爷的手已收了回去,表qíng一如往常:“回房去吧,好好休息。”
“大哥告诉我!”吴衡蓦然抓住国舅爷的手,声音微促:“元清他是谁?”
国舅爷摇摇头:“这些事你不必知道。”
吴衡垂头:“元清为什么要拿走大哥送我的东西?或者说,大哥为什么要让元清拿走?我的生辰还没那么快……大哥是故意提起的吧?接着它就不见了,元清也走了……大哥是故意让元清带走它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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