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国舅_春溪笛晓【完结】(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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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那个对谁都笑脸相迎,骨子里却透着一股毒戾狠劲的东明国舅,金进贤郑重吩咐:“你等记住,尽量不要与东明使团起冲突。”

  高丽使者喏喏应是。

  巧的是,此时驿馆屋顶上,仰躺着个衣领半敞的男人。他的一身装束不同于狄人那便于骑行的胡服,竟是多年前东明曾风行一时的大袖宽袍,平添了几分俊朗风流。听得那高丽使者细细说来,那带着几分不羁的凤目兴味更浓:凡能忍人所不能忍者,必有大谋!

  有趣,有趣!定要会他一回。

  ——

  国舅爷自是不知驿馆内的暗涌,他正准备前往上京国相府。

  上京的构设其实是比照汴京的,只是那楼宇却似横刀劈成,一眼瞧去少了几分雕琢,多了几分粗犷与肃杀。国相府离驿馆不远,国舅爷上马过了三条长街,便看见了那朱门紧闭的华贵府邸。

  照理说国相门前应当门庭若市,可如今这国相府却倍显冷清。多少猜出了其中因由,国舅爷笑了笑,翻身下马,将名帖jiāo给守门的人。不一会儿,便有人领他进府。

  作为狄国最推崇东明诸制的变革派倡导者,萧进的居所颇为风雅,扶疏花木间隐见楼台影绰。直通内苑的长廊前有一碑,上题“半遮园”,细细一看,果见绿影遮了碧湖,亭台挡了青丛,翠林又掩了亭台,连点缀其间的chūn蕊也半隐于叶下,不似别处开得那样艳绝,深得“半遮”的意韵。

  “吴国舅远道而来,萧某甚喜。”长廊刚尽,就见萧进虚笑相迎。他回上京不到月余,比起上回相见却又消沉了不少,眼底也多了几分yīn霾,想来北狄朝局对他颇为不利。

  国舅爷也笑了:“初至上京就贸然来访,唐突了。”

  萧进屏退左右,邀国舅爷入座,单刀直入地问:“不知吴国舅来意?”

  国舅爷也没绕弯子,回道:“南北通商之议,萧国相可还有心继续?”

  听他说得顺口,萧进不由冷笑:“你将豹令jiāo予敕也南,引得羯族动乱,乱我狄国内斗,还想来与我谈那南北通商之议!”北狄立国不过三十余年,论兵力,狄族占十之七八,附族占十之二三,官吏之数也是以此相推。附族动乱虽然动摇不了根基,可他要在这时候推行变革,却是行不通了。

  仿佛察觉不到萧进的怒意,国舅爷缓缓道:“‘只识国相萧存良,不知何人是帝王’,连乡野童稚都如此赞誉于国相,实在让人钦佩。”存良正是萧进的字。

  “果然是你搞的鬼!民间突然多起来的赞誉之声,还有我回上京时的千人相迎,都是你在暗地里煽风点火吧?”萧进冷道:“想不到你布在上京的细作还是除不尽!你间我君臣,还敢来我国相府?”

  “有何不敢?”国舅爷一笑,指心直言:“若你与狄主君臣一心,我如何能离间?说到底,不过是你与狄主相互猜疑罢了……皆因你恐他夺你权势,他惧你功高盖主,与我何gān?”

  萧进眼底掠过一丝狠色:“想必吴国舅就算持刀杀人,过后也会振振有词:人不是我杀的,是这把刀。”

  “想不到萧国相对《孟子》也有所涉猎,”非我也,兵也,这话却是出自《孟子》里的一章。听萧进脱口而出,国舅爷似乎也有了谈经论道的兴致:“那萧国相可记得孟子还说过:君子不怨天,不尤人。又言: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到底是福祸自取,怨不得人。”

  “吴国舅师从东明大儒李伯纪,萧某自是辩不过你。”萧进毕竟也为官十余载,转眼便按下心中怒意,笑着替国舅爷斟满酒盏。说来也怪,他们相识至今见面还不到十回,可每回所谈之事却件件皆是不可外传的秘要。

  心中似有触动,萧进沉吟片刻,举盏邀道:“明人不说暗话,你若肯就此停止暗里的动作,我就促成南北通商之议。吴国舅可答应?”

  “想必萧国相会把通商权抓在在手,我若有妄动,萧国相便再次断了南北商路?”

  萧进不答,算是认了他的话。

  国舅爷举盏尽饮,眼底带笑:“那我等萧国相的好消息。”

  至此,两人绝口不提正事,只顾推杯换盏,无边漫谈。直到斜阳将西,国舅爷才起身告辞。

  出门上了马,国舅爷回首看了那富丽堂皇的国相府一眼,心里止不住地冷笑:南北商路若开,获利者广难计数,又岂是他萧进一人能重新阻断的?萧进不可能看不清这点,想来他也是想从这儿再抓点权、再得些利,好供他完成变革。

  可变革有那么容易么?便是当初东明南朝廷初建,也是丝毫改不得旧制,何况他是想在这崇尚“马上治天下”的狄国推行类似于东明的政制!别的不说,单是他一意要在那江北七州开举禁择官吏就开罪了大半狄人,想也知道后边的路会更难走。

  然而纵然对于萧进所选的路敬佩有加,国舅爷仍会不留余力地阻挡。毕竟狄国的改革派和守旧派斗得越厉害,对东明就越有利——也决不能让萧进笼络了江北七州的人心,否则即便是王师北上也得不回东明疆土。

  思绪随着马蹄飞转,转眼那上京驿馆就已近在眼前。国舅爷正要下马,却见驿馆门口一阵骚乱……

  第18章

  国舅爷循声望去,才发现那骚乱的源头竟是以高丽使团为首的众小国使者,最前方的一个高丽使者怒声斥骂:“你是谁?胆敢rǔ我高丽!”

  一人横坐于门前,手上拿着酒坛,仰头灌了两口,似乎已有七分醉、仅余三分醒。那唇边带讽、眼底含趣,语调也是掩不住的奚落:“rǔ你高丽?一女尚且不事二夫,你们?举国不如女子。”

  眼看那高丽使者快要拔刀,左右两个驻守驿馆的狄兵疾声大喝:“放肆!谁敢在驿馆动武?”

  这些狄兵在帮对方!众使者悚然忆起这是在上京,眼前这人在上京的地位显然也很不一般,顿时赔起了笑脸:“大人说得是!不如女子,不如女子,果然不如!”连东明都畏惧不已的狄国,可不是他们能惹的。

  那人依着门栏骂道:“要进便进,别在这儿碍眼。”长腿犹挡住大半去路,没有让开的意思。

  众使者面面相觑,最终只能灰溜溜地从侧门走进驿馆。

  见这些使者没脸没皮到极点,那人似乎觉得没趣,转头瞧了犹在马上的国舅爷几眼,讽道:“卖国求和苟且偷生,可悲!”

  国舅爷不应。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他不会后悔也不会羞愧。可悲?谁会觉得可悲?反正他是无暇去想的。

  其实国舅爷也已认出来眼前这人:他正是有名的“上京狂士”方笑世。据传国相萧进曾六次请他为官,他却一直不假辞色。而萧进非但不以为忤,还多次问他改革之策,过后则向人夸赞:“若得方笑世相助,变革可事半功倍!”足见此人有大才。

  然而方笑世xingqíng疏狂,难以捉摸。比如萧进十分看重他,他却根本不为所动,高兴时会跟萧进应和两句,不高兴时直接闭门不见。当然,更多时候他会借着酒醉指着往来行人讽骂;逢人便骂的疯子倒也不少见,可渐渐地,众人却发现他总能说得人恼羞成怒、说得人无法辩驳,似乎对上京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这也是“上京狂士”的由来。

  不过国舅爷真正注意到方笑世这人,却是因为好友郝光的一个推测:方笑世曾暗助于东明。

  国舅爷在北狄的布置其实也不复杂,好友郝光本就在寺院长大,因而便率一gān细作化为僧侣潜于狄国。本来想的是佛家衰落,佛寺少人往来,利于潜伏,可就连国舅爷也没想到,前几年萧进突然劝说狄主大兴佛家!

  这样一来,化身僧侣的东明细作地位一下子高了不少,能做的事越来越多——就连狄国如今愈演愈烈的党争,他们也曾暗里推波助澜。

  然而萧进为何会上书兴佛?郝光多方查探,终于找到了根源:竟是方笑世的提议。

  对于这个听过名字而不曾见面的方笑世,国舅爷心里也有几分好奇,因而他笑着相邀:“这时辰正好用饭,方兄可要一起?”

  “美酒易尽!”方笑世倒转空空如也的酒坛,摇头叹道:“若有萼华楼佳酿,一起也无妨。”

  “还请方兄领路。”

  ——

  萼华楼有四层之高,方笑世驾轻就熟地向人要了几坛好酒,便径自上楼。国舅爷跟在他身后进入四楼雅厢,没一会儿,就有人陆续上了酒菜,退出去关紧雅厢的门。

  方笑世不说话,只喝酒。国舅爷也不着急,随意地夹菜品尝。

  大约是喝得够了,方笑世先打破沉默:“果然沉得住气,莫怪连人ròu也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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