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国舅_春溪笛晓【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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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瑷将使团安顿好,又去看国舅爷。国舅爷jīng神好了起来,笑着说:“世子,你来了?”

  赵瑷问道:“国舅没事吧?”

  “好多了。”国舅爷脸带歉疚:“倒是耽误了大家这么久。”

  “接下来走快些还是能赶上的。”赵瑷宽慰了几句,又去处理使团的各项事务。

  国舅爷闭起眼想歇息,翻腾的思绪却越来越纷杂。他走出房门,缓步走到回廊尽头,屋角铎铃随风生响,犹如远处传来的梵音。

  这河南东道落入狄国之手已有十年,十年以前,先帝赵徵信道尊道,民间到处是符纸、卦盘;如今狄主推崇佛道,民间又是另一番光景……变了样啊,都已经变了样。

  纵然挥师北上,取回的还是东明疆土吗?北地的东明百姓会欢欣鼓舞地迎纳朝廷大军吗?不见得!

  国舅爷有些出神,突听身后一声叫唤:“国舅。”

  眉端忧思霎然消散无踪,国舅爷回首笑道:“杨兄,使团可安顿好了?”

  杨攸道:“托国舅之福,世子仍在处理使团事务。”

  国舅爷漫应:“我若cha手,杨兄恐怕会更不放心。”

  这话杨攸没接。

  国舅爷正要再起话头,却听前头一阵争执。侧耳一听,竟是几个狄人要使团腾出客驿,说是有贵客要到。

  此时赵瑷已经赶到了,正让懂狄语的人跟对方jiāo涉。狄人趾高气扬、客驿主人两边赔笑……国舅爷静静地听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狄使到了东明是何等地跋扈,到了临京城门仍骑马疾行,可东明使团呢?连在这种小地方都有人敢挑衅!大人物?这地方哪来的大人物?不过是有人寻机生事!心中冷笑,国舅爷却淡问:“杨兄,你还不下去?”

  杨攸也不答:“国舅呢?”

  “我有些乏了,杨兄去吧。”说罢便转身入内,关上了房门。

  ——

  使团离京将近一个月,朝中的风向也有了不少的改变。最大的变数当数福安王世子,这小胖子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可到了吴后面前就分外机灵,跑前跑后逗得吴后十分开怀。赵德御似乎也对他颇为喜爱,偶尔派给他几个不大不小的差使。眼见福安王世子得了圣宠,朝中不少见风使舵的大臣立刻就凑了上去。

  因而南下犒军的定阳王世子一回来,却猛然发现:那个小胖子这会儿是意气风发了,边听着一众官员的奉承边朝自己直笑。

  明眼人也不是没有。城南李府内,恭敬坐于李伯纪下首的沈适问道:“老师为何愁眉不解?”

  李伯纪面色沉凝:“官家连番举措,恐怕是想罢huáng潜善相位……”

  沈适入朝多年,心思也极为敏锐:“老师是怕国舅将取代huáng潜善,成为huáng党之首?”

  李伯纪不语。国舅爷的心思只能以“诡”称之,不到他图穷匕见的一刻,没人能摸透他的心思。当初他有多喜爱吴怀璋这个学生,如今他就有多忌惮国舅爷这个人。

  沈适沉思片刻,说道:“这也未尝不是好事。国舅目前被削职去官,断不可能一回朝就登上相位,就算他有所图谋,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个机会。”

  见沈适目光多了几分锐利,李伯纪满意地一笑:“看来年前之事,倒是让你看清了不少。”当日沈适好意提醒国舅爷小心身边之人,却被国舅爷反手一击,使得“清流”几位要员被调离临京。过后他虽然隐而未提,厉行回朝后却一语点破。

  原来厉行在国舅爷周围安排了不少人,虽然没听见那日沈适与国舅爷到底说了什么,却也能猜出大概。对于沈适这种授人以柄的做法,厉行极不赞同。经厉行点醒,沈适面对国舅爷时那种复杂的心qíng也去了大半:他们毕竟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注定将背道而驰。

  沈适微叹:“这时候,使团怕已过了汴京了吧?”

  提及汴京,李伯纪目光哀恸无比,手更是颤动不已,大骂:“汴京……他敢进去吗?亲手把北地七州送到狄国手里的卖国贼子,他敢进汴京吗?吴老弟的血还留在汴京城墙上,那个把汴京送去讨好狄人的贪生小人敢进去吗?”急火攻心,李伯纪不由猛咳起来。

  沈适急忙上前,拍抚着李伯纪的背替他顺气:“老师莫气,别伤了身体!”

  “都半截身子入土了,还有什么可顾忌的?”李伯纪脸色极差:“从之,你记住,决不能再顾念旧日‘qíng谊’……他一旦入朝,你必要设法将他压制住!选立皇子之事必会恶了官家,你退出来,由我跟其他老臣去办。你要做的,就是联合其他人在huáng潜善倒下之后一力剪除huáng派余党,取代他们的位置!”

  沈适见李伯纪神色坚决,唯有沉声应道:“我明白了。”

  此时细雨纷纷,洗得满园chūn枝盈盈翠翠。曾有过的欢欣与喜乐仿佛也随雨水落在那碧叶上,越聚越多,却也越重越沉,最后终于滑下叶面,跌入泥泞,沾了污、染了浊,再也辨不清原本的面目。

  这样的东西,已经没有人想把它盈掬在手,更没有人还会将它放入心头。与其珍重视之,不如跟其他人一样抬脚在上面狠狠踩上几下,并骂它污了自己的靴。

  这样至少好过一点。

  第17章

  纵然略有周折,东明使团还是在五月中旬抵达了上京。然而对于前来贺寿的东明使团,狄国并没有多看重,随意地安置在驿馆便不管不顾。

  东明使团所在的院落与从前东明的附国——高丽的使团相邻。刚安顿好,已依附于狄国的高丽人就闻讯走了过来,冷语嘲讽:“不是天朝上国吗?怎么巴巴地跑来称孙子?”当初的靖和和议之中,有一项便是赵德御奉狄主为叔父。天子自认为侄,那么底下的一gān人,自然是“孙子”!

  护送东明使团的将士气得涨红了脸。眼看剑拔弩张,马上就要起纷争,国舅爷突然从里头走了出来,笑着招呼:“金使君,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啊!”

  那为首的高丽使者脸色一僵,连道:“你也在这?你怎么也在这儿?”他一甩手,转头道:“我们走!”

  竟是láng狈地回去了。

  瞧见两侧的将士一脸莫名,国舅爷不吝解释:“我与这高丽使者……有些jiāoqíng。”笑了笑,他吩咐:“我出去一趟,世子若问起,便说我傍晚便回来。”

  等守住院门的将士回神,他已经消失在驿馆。

  而在驿馆的另一处,被国舅爷称为“金进贤”的高丽使者正被同行的人问询:“金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大人好像……”

  “好像很怕那个家伙是吧?”金进贤脸色终于恢复了不少:“那家伙是疯子!当初狄国国君挥师南下,覆灭东明是指日可待,因而国主遣我等前去求附于狄,没想到刚巧遇到这人入金营!当时狄人有意羞rǔ东明使臣,命人将我们这些使者领到军中jì营旁的营帐等待召见。那jì营不时传来东明女子的啼哭声,还有不少狄兵在品头论足,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一旁的狄军偏将讽道:‘你们东明妇女果然了得!能同时伺候好几个我们北狄的好儿郎!’这人却笑应:‘那算什么?如大人般英伟,当一人御数女才是。’然后与这偏将举杯共酌,聊那汴京风流逸闻,还大谈当初明钦宗为名jì柳一眉与大臣争风吃醋之事。那嘴脸实在叫人恶心,可那偏将吃这套,两人越聊越欢,只差没把臂同游烟花巷!”

  “这还只是刚开始而已,”回忆逐渐清晰,金进贤脸色极为难看:“第二日狄主接见来使,在主将大营中设了一锅煮沸的油水,里头滚着恶心的ròu块。狄主说:‘久闻王孙ròu嫩美,只是不知烹调是否得当,明使可否替我稍尝?’竟是人ròu!而且还来自于东明王室!见那些ròu块被油烫得滋滋作响,许多人忍不住吐了出来,可这人却从容接过双箸,夹起ròu块往嘴里送,而后答道:‘油烹易老,不若清炙来得鲜美。’”

  一gān高丽使者闻之色变。

  金进贤接着道:“见为难不了他,狄主身后的狄国国相萧进哈哈大笑,说:‘好!好!明使气度果然不同于常人。那明使认为,这些小国来使当着主君的面仪态尽失,又该怎么处置?’这人说:‘当诛!’”提及往事,金进贤神色惊悸:“当时为我高丽正使的朴正善大人,就是死在他手里的!”金进贤没有说出口的是那时他自己吓得尿湿了裤裆,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这也是他听到国舅爷那一句‘风采依旧’时láng狈逃退的原因——其中讽意,也只有当初在场的人才能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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