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是。”
“你其实也早就明白了吧？要不然你手里的东西怎么不直接献给朝廷？再看看你在司农寺的作为，就连朝廷的东西你也更愿意jiāo给商贾去推行。为什么？因为商贾脑子活而好钻营，就算你不说，他们也会变着法子让百姓接受新东西。这种自下而上的做法，才称得上是‘润物细无声’。而你把自己弄到这种地方，是准备从地方下手吧？琼州好，够乱，够穷，而且天高皇帝远，里里外外翻过来也没人敢非议——你打的就是这种主意对吧？”赞完一通，方笑世才说出真正意图：“我也有点兴趣。”
其实他看似侃侃而谈，心中却犹有忐忑，根本没法生出以前那种狂妄。主要是国舅爷这人思虑太深，而且极难取信，他也得反复琢磨才摸出点门道，而刚刚搬出‘扶乡队’的构想自然也是想打动国舅爷。
所幸他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国舅爷听罢笑着把知州大印递了过去：“那就看你的了。”
方笑世霎时心花怒放，连那夜夜的冥思也不觉苦了。
第28章
国舅爷把拟定政令的事jiāo给了方笑世，早就叛变的李宝立刻乐颠颠地跟在方笑世身后学东西。李宝这娃儿对数字特别敏感，没两天就把各县繁杂的数目牢记于心，只要方笑世一问“小麻县”，他立刻能麻溜地说出小麻县人口几何，上、上、下等田各几何，税收几何……等等，给方笑世省了不少心。
各县忙修路的忙修路，修码头的修码头，国舅爷呢？
他也在忙。
琼州，乃至于整个东明的农户都有种劣xing根：看天吃饭。也就是说把庄稼种下去之后，他们不会再管，只等着收成。琼州的上等田又叫泉源田，为什么呢？因为它近泉源，常年不缺水，稻子一年三熟；中等田又叫近江田，可以引江水灌溉，稻子一年二熟；下等田自然是远水田，稻子一年一熟还不保证收成。
正因为这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没山没水等老天救济的劣xing根，才让稻子能够一年三熟的琼州缺粮缺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前朝大学士苏子瞻被贬到琼州时为了和百姓一起熬过荒年，居然领着儿女修习那“辟谷”之术。何谓辟谷？它又叫“断谷”、“休粮”，也就是不吃五谷，修炼成仙。
在司农寺呆了几年，国舅爷哪能不了解农户的本xing。在琼州也没有商贾大户可以让他差使，他只能自己先买下一个庄子，做次“定点示范”。
“大官爷，您是说这时候种出来的青瓜子真有人要？”看着一截截翠油油的瓜苗，替国舅爷引路的老庄户呐呐地问。
“有，当然有。”国舅爷回道：“大冬天地，别的地方都吃不上蔬果，只能嚼着腌菜咸菜盼着转chūn。告诉他们可以吃上嫩油油的青瓜韭菜，那些大老爷们保准会像半年没见着女人的汉子突然见到个大姑娘一样，高兴得两眼冒光。”
“懂了！大官爷您说话咱能听明白，别的老爷哟，张口就是文绉绉的，可真难懂。”
“他们不敢说这些糙话，因为当官得有当官的威仪，他们要敢说，保准会被人弹劾。我不怕，因为我不算官，我跟官家是郎舅，一家人，他派我下来看看你们过得怎么样。你们有什么难处就跟我说，我来解决，我解决不了可以直接告诉官家，他再想办法解决。”
“郎舅，郎舅，郎舅亲啊。”信了国舅爷的话，老庄户猛点头：“老汉我看大官爷您就够好的了。那扶乡队多好哇，原先那些蔫了吧唧的瓜娃子都jīng神了，都想着要进！进了的那些就更了不得了，天天穿着那身队服舍不得脱，打听到谁家屋顶漏水了就乐颠颠地跑去修，完了还拍着胸脯说‘扶乡队出来的，有事儿找我’，乐得大伙直骂他瞎得瑟。”
国舅爷哈哈一笑，算是回应。扶乡队是方笑世一手促成的，大小细节国舅爷知道的也不多。从头到尾他只负责一样东西：财政。
就在国舅爷准备随着老庄户去用饭时，李宝又跑来了：“先生，船来了！船来了！”
国舅爷训道：“慌慌张张算什么样子？叫人看笑话！”
老庄户呵呵直笑：“官爷别生气，这样的阿宝人人都喜欢。”
李宝猛点头：“就是就是。”
见国舅爷有事要忙，老庄户恭敬地离开了。
李宝这才说：“先生，这次李家商会、华家商会都来人了，我可都认得啊！”
“认得就好。”国舅爷笑道：“你去问问方先生有什么要用钱的地方，要能多少，然后你看着数去管他们要。”
李宝瞪大眼：“先生……”
国舅爷伸掌按了按他的脑袋：“怎么？不敢？”
“敢，谁不敢了！”李宝最受不得激，立刻应了下来：“嘿，有先生在，他们肯定会给。”
“满口胡话，”方笑世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笑讽：“就知道仗着你先生的名头去唬人，可曾想过他们为什么看你先生的面子？”
李宝想了想：“以前因为先生是国舅，官家又跟他好，所以他们才凑上来。”
方笑世又问：“那现在呢？”
“肯定是因为先生厉害，”李宝眼睛一亮，越想越觉得靠谱：“先生总是能弄到许多好东西，别人都没有的！”
方笑世斜了他一眼，掏出酒仰头喝了一口。
李宝不服气：“那你说说！”
“‘共利’懂吗？有没有新东西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无论做什么，都能让大家一起得利。这就是手段。天底下那么多达官显贵，为什么大半的商贾只愿找你先生？因为他不是那种靠着盘剥跟欺诈聚起钱财的人，跟着他的商贾只要不是心怀鬼胎，一般都会大赚。可能你又会问：那谁亏了？没人亏。天下之财并非定数，你要想的不是怎么样守好或者占据更多的财富，而是运用好生财手段，在各方同发展的前提下得利。”
见李宝皱眉苦思，国舅爷道：“先去接人吧，方先生的话你回去再好好想想。”
听到担子真的搁自己肩上了，李宝唯有可怜巴巴地望向方笑世。
方笑世眉一挑：“没空！”然后不理他，转头问国舅爷：“小麻县的主簿邀我们上山跟山民聚一聚，要去吗？”
李宝跳了起来：“这叫没空？你——你分明是假公济私！”别以为他年纪小就不晓事，他早看出来了，方先生对自家先生‘居心叵测’着呢！
“什么叫假公济私？我又不是府衙里的人。”方笑世冷笑：“没听圣人说先生若有事，弟子服其劳么？赶紧去！”
国舅爷看得发笑，等李宝走后才问：“你跟那些山民打过jiāo道了？”
“那倒没有。”方笑世说：“不过从孙齐那了解了不少，去一趟的话，应该能做成不少事。”
“比如？”
“比如招募到一批可以抗衡琼州海寇的府兵。”
国舅爷意动：“那好，就去吧。”
两人骑马到了小麻县。这县果然小得很，见到有人骑马都觉得十分新奇，远远地窃窃私语。
有人跑到县衙传报，小麻县主簿孙立立刻来迎：“大人来得好巧，下官正犹豫着要不要找人去请你们！”这些天国舅爷若不在府衙，都是方笑世在主事，因而孙立早已认得方笑世。
至于通判王大志在gān嘛，那得从方笑世下得比走马灯还快的政令说起——他跟不上！上一条还没吃透，下一条就已经下来。而且很多政令都不是直接推行的，而是要由上下官员慢慢领会，然后分阶段完成。原本王大志还对国舅爷甩手不管有些不满，可真正做起事来，他是彻底服气了。
连通判都服气了，下边的官员自然也没了异议，孙立就曾拿许多县中要务向方笑世汇报。这会他更不避嫌：“今儿可是山民的‘牛日’，山民会聚在一起，对山下人也不那么排斥。大人若是这会儿上山，肯定比平时更容易得到他们的信任。”
国舅爷笑笑：“那劳烦孙大人领路了。”
于是三人一起上山。
山上果然热闹得很，人几乎挤了半山。孙立跟山民jiāoqíng极好，他一到便被引导最里面，连带国舅爷两人也被捎了进去。听是比孙立还大的官儿，刚当上山民族长不久的虬须大汉也不担忧，哈哈笑问：“大官酒量也大吗？喝酒！喝酒！”说完立刻让人送上粗碗大白酒。
国舅爷跟方笑世仰头喝尽。
虬须大汉击掌：“痛快！”然后转头嘲笑跟领他们上山的孙立：“可比你利索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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