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国舅_春溪笛晓【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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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不如不相见(上)

  白天拖了国子监最好的生员外逃半日,怀璋心qíng十分畅快,仰躺在国子监的屋檐上侧耳生员们的议论。然而让他倍感无趣的是,听来听去大都在商讨着明日休沐要去哪儿玩耍。

  哎哎,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回家。怀璋一骨碌地翻身,顺着树身攀过围墙,一溜烟地离开国子监。

  对于汴京怀璋可谓熟门熟路,到坊市买了点吃食,遛过几个弯转到一处相对比较破败的房舍。油灯有些昏暗,仔细望去却见里头窗明几净,予人一种超然物外的宁定。

  怀璋推开门闯了进去:“老头,吃点。”

  榻上卧着一人,看上去六十有余,清癯的面容透着几分仙风道骨。可再细看,那眉宇带有浓浓郁气,面色也青白无比,似乎不久于世。他没有伸手去拿食物,反倒死盯着怀璋不动。

  怀璋自己取了个煎饼,剥开油纸大大地咬了一口:“老头你又想说什么?你不饿我还饿呢。”

  那人闭起眼:“你白天又遇到你提过的那个朋友,还碰上两个以前不曾有jiāo集的人……”

  “又来这一套,我不信的。”咽下口里的饼末,怀璋跑到桌边灌了杯茶水。

  “那你为什么一直拨空来照料我?”

  “看你一个人怪可怜的,就来了。”怀璋的心思很单纯,谁待自己好,他就待谁好;谁待自己不好,就离得远远地,再也不理他。看到有人欺负别人,就该上前阻止;看到有人有难,自然就去帮一把,这还需要理由吗?

  “街上有那么多的乞丐,你怎么不帮?”

  怀璋想也不想便说:“我又不认得他们。”当初遇到这个穷途潦倒的老道时,正撞见他被人追着打,两条腿血淋淋非常骇人。怀璋救下他之后就叫好友大光帮忙治了一下,可惜却是再也走不了路了。

  “也罢,”见怀璋满脸不以为然,老道劝告:“不管怎样,你还是莫要与他们走得太近,否则日后必然落得一身惨伤。”

  对于老道的话,怀璋不太信,却又没法尽数反驳,只能琢磨了一遍又一遍,挑自己能接受的来听。老道说得恶毒他也不恼,笑嘻嘻地说:“我知道了,你以前就是这么对人说话,才会被主人家赶了出来吧?”

  老道闭起眼,说:“不是,我是对他们说‘若不放粮,三月之内你等必定横死’。”

  怀璋更觉这老头这话说得真不中听,换了他是主家也会命人往死里打。生怕老道再对自己说出什么恶话,怀璋赶紧挥挥手:“我该回去了,你赶紧吃了煎饼歇息吧。”说完就跑得无影无踪。

  躺在榻上的老道叹息一声:“分明有着良善之心,运格怎么会诡奇至此……”

  ——

  挥别了老道的怀璋在街道间溜着弯,没多久抵达一处府邸。那府墙砌得老高,几乎望不到顶,不过外头有着一株老槐树,对于怀璋来说根本不难。

  错开巡防的家丁,怀璋猫着腰穿过花园,摸进一个亮着灯的院落。见到那熟悉的景致,他索xing就大摇大摆地逛了起来。再走几步,便远远地瞧见刚洗沐过的厉行正拿着白巾擦gān头发,拭擦之余不知想到了什么,蓦然停了下来,怔怔地叹了口气。

  没见过厉行这种模样的怀璋觉得有趣,登时隐蔽好身形,蹑手蹑脚摸到厉行身后,想趁着他心不在焉一把扑了上去。

  可惜这种毫无技巧的袭击唤醒了厉行的警觉,他的身体一瞬间就作出了反应——狠狠把来人甩出五丈外。

  被摔到一边的怀璋脸色又青又白,只觉那痛似乎是从肺腑里疼出来的。所以没等厉行反应过来,他就忿忿地说:“想哪家姑娘呢?下手这么重!”

  厉行愣愣地看了怀璋许久,想去扶他,却又怔然。最后慢慢地从牙fèng里挤出话来:“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白天见了你,想见你一面么。”怀璋声音有些闷:“刚刚我去见一个神棍,他说日后我们有可能反目成仇,我琢磨着趁我俩还没反目得彻底,早早来见上一见,免得以后没机会了……我说大厉,就当是我错了还不成么?别生气了,我以后不会……再也不会算计你……”

  厉行冷着脸:“你说的话,我不信。你记得吗?当初那可是三百多条人命!”

  “他们都作恶多端死不足惜!”

  “就算他们是贼寇也自有律法惩戒,你假借我的名义赶尽杀绝、以xing命bī迫我下令又算什么?”

  初识怀璋,只觉得他心思活络,脑筋转得格外快。后来才知道怀璋这人藏得深,看似大大咧咧,心思却比谁都狠。

  “少年鬼将”?只有极少人清楚那次血洗营寨根本不是他做的。那回他随父前往荆湖一带剿贼,怀璋死乞白赖地跟了过去。起初他只当怀璋好玩,到后来才晓得,怀璋是想借他的手去寻仇。

  那时怀璋假借他的名义下了死令之后,又孤身前往危机重重的营寨。当他察觉不对劲,怀璋的命已经被那群贼寇掐在手里,如果不依他的布置执行下去,就得眼睁睁地看着他送命。厉行挣扎再三,还是遂了怀璋的意,然而他始终忘不了那日怀璋浑身带伤,却走到贼首面前大笑的狂态。

  事后厉行辗转从父亲口里得知怀璋并非吴家子,约莫九岁时才被汴京守将吴近收为义子。吴近一家待怀璋如亲儿,然而在他十一岁时随吴母省亲,路遇贼寇,吴母为了护住他而身死。

  只是即使有着血海深仇,在那个年纪也不应狠辣至此……想起正是怀璋让自己落下恶名,厉行就怒火中烧,只是对上怀璋,积攒在心头的火却发不出来。他握紧拳:“怀璋,你不要再来。”再也不见,就不会再有这种怒恨jiāo加的痛楚——怒他行事不正,恨他连彼此友谊也拿来算计!

  怀璋,你不要再来。

  这话在两年前怀璋就听过一遍,而后他就真的没再来过,直至今夜。怀璋捂着胸口坐了起来:“以前的统统不算,总之你这次打人就是不对,你房里肯定藏着不少蜜饯……赶紧拿出来赔我!”

  瞪着孩子似地坐在那儿撒娇的怀璋,厉行仍然只吐出两个字:“回去。”

  “我不信,我自己去找。”

  怀璋站起来就要钻进厉行屋里,却被厉行一把拉住:“回去。”夜色之下,那生来就带着厉色的眉宇分外冷峭,神色也充满不愉。

  没有疾言厉色,也没有指着鼻子大骂,只有冷淡到极点的漠然。怀璋有些无措,踟蹰了半天才挤出一个字:“好。”说完就转身离开。

  借力翻上高墙,怀璋抬头一看,只见那月色笼罩在汴京城上,迷蒙又凄冷。怀璋抬手捂住心口:“下手好狠啊……明明好像避开了胸口的,怎么还是这么疼啊……不来了,再也不来了。”他合手并脚地爬到那株曾被踩出明显足痕的老槐树旁,轻轻摸了摸那粗糙的枝gān,然后抱着它滑了下去。

  刚站定,却见一个眉目冷凝的乌衣少年立在前方,盯着他质问:“你在gān什么?”

  怀璋迷茫地看着他。

  他这一抬头,却让少年怔愣在原处:“你怎么哭了?”

  “这里被人打了。”怀璋指指自己的胸口:“老疼的。不过我有哭吗?我怎么不知道?”他伸手在脸上胡乱摸了几下,皱眉看着自己沾着湿泪的五指:“好像还真是啊。”

  少年也拧起眉:“你到底在这里gān什么?”

  “什么都没gān。”怀璋哈哈一笑,扳过少年的肩说:“告诉你个秘密,其实大厉他爱吃蜜饯……”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取了几颗色泽漂亮的蜜枣递给那少年:“他一开口就赶人,我才不给他呢……你吃点!”

  趁着少年还在发愣,怀璋一把将蜜饯塞了过去,转身跑入暗巷,迈开双腿左转右拐,总算赶在宵禁之前回到了国子监。

  国子监的中旬考核也临近了,内舍生居住的院落倒也没有黑灯瞎火,于是怀璋放心地跳进矮墙,大摇大摆地走往自己的住处。他正要摸进自己房里,却瞧见一个有几分眼熟的身影站在门前,仔细一看,竟是沈适。

  躲也躲不掉,怀璋笑嘻嘻地上前:“沈适!”

  沈适死盯着他:“你又溜出去了?”

  “怎么?你也想去?早说啊,早说我就带上你。”

  “我不想。”有过被怀璋qiáng拉出去的经历,沈适赶紧表明立场。

  “那你在这里做什……”突然觉得这话自己刚刚就被问过,很没意思,怀璋住了口。他又拿出几颗蜜饯递给沈适:“要吃吗?不过这味道好像不太对,吃起来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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